她将油灯放在榻旁的木桌上,借由蜡烛光亮,岳霖总算看清了身边的杨羡,以及盘腿而坐在卧榻之上的岳飞。岳飞未穿甲胄,只着了一件青灰色的长衫,人看着清瘦了些,他双眼紧闭,眼眶周围微微发红。
潘御医拎着药箱走上前,一番见礼后,便开始为岳少保诊脉查貌。
众人不敢打扰,耐心等待,潘御医细细诊脉后,又将岳飞眼皮翻起,观其双目。虽然整个大帐都被围得严严实实,蜡烛的光芒也仅能映亮一方,非常柔和,但就是这一点刺激,都另岳飞双目疼痛,溢出生理性的泪水,可见其病势不轻。
潘御医问诊完毕,轻轻一叹。
李娃一颗心提了起来,走到岳飞身边,声音都带了哭意:“御医你叹什么气呀,难不成我家老爷会瞎?”
老御医宽慰她道:“夫人莫怕,失明还不至于,待老夫开一服汤剂,再配合针灸,可暂缓苦楚。只是岳少保双目受暑毒瘴气入侵,调养非一日之功,且不可长久的阅视文书,以免加重眼睛的负担。”
李娃听此劝告,简直不能更认同:“正是如此。我劝了老爷多少回,那些军报、军务的文书,让参议官念给他听就行了,鄂州防区的事务这么多,他一件件批阅到深夜,眼睛哪里吃得消呢?可他总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这下连御医都是这么说,老爷你可听见了?”
岳飞伸手轻轻抚摩过双眼,“夫人,张宪薛弼他们也有自己的事情,我也不可总是麻烦人家……”
李娃气哼哼道:“那就让皇上再给你派一个,要么老爷你就辞官,咱们一家回庐山,给娘守孝去。”
岳飞叹了口气,辞官他也不是没有辞过,奈何朝廷用人之际,宰相和皇上谁都不准。
眼看爹爹无奈,娘亲挂泪,岳霖连忙宽慰二人道:“爹,娘,你们不必担心,这点孩儿早就想到了。孩儿来鄂州前,已求得皇上允准,在爹目疾期间,为爹处理军务机要文书。”
李娃破涕为笑:“这么说,霖儿也要留在鄂州?”
岳霖点头称是,杨羡默默不语,心底却感慨天意无相取,造化不由人。帝君天命所归,将来若要成事,没有军功是决计难以服众的,看来他跑去卫尉寺当差是当对了,最好能更进一步,加入岳家军的精锐背嵬军,才是上策。
那边厢潘太医已经写好了方子,让李娃前去抓药。他指着方子里,用圆圈标记出来的一味药道:“白丁香、白蒺藜、草决明、蔓荆子等药材,老夫都已带来。唯有这味密蒙花,以蜀中所产最好,一时恐难凑齐。”
“蜀中不是吴玠元帅的地盘?”岳霖向父亲提议道:“孩儿这就修书一封,请吴大帅帮忙采购。”
“也好,措辞要客气些。”岳飞颔首,在李娃的搀扶下平躺下来,开始接受潘御医的针灸。
听闻朝廷特派名医,岳元帅的目疾可以治疗,鄂州全营上下都欢欣鼓舞,士气倍增。岳霖极为聪明,上手很快,又有岳飞这个名师督导,数日下来,就将军营中一些常规的军务流程熟悉到七七八八。
正好岳家军前不久收复的商州、虢州都属陕西路,本就是吴玠的战区。吴玠部将邵隆早已上奏要收复这两地,并被宋廷任命为商州知州。岳霖在发函催促他尽快上任时,顺便提及父亲目疾,需要蜀中草药密蒙花一事。
另一边,杨羡亦写明奏报,将鄂州大营的近况和军械数量损耗等回报上级,并有意常驻鄂州,专门负责北伐辎重。
与此同时,岳家军为南宋夺回商、虢两地的消息传到伪齐蜀王刘豫耳中,刘豫大为震惊。连发三封震惊奏报给完颜宗弼,另远在上京的王爷相当无语。刘豫一面向金庭请求援助,另一面筹集兵力,准备进攻刘光世和张浚负责防守的淮南西路。
金兀术下令部分军队驻扎到黎阳,就按兵不动了。刘豫却已等不及,一个月后,签发三十万人马,号称七十万,向淮西发动进攻。
加急军报快马送到建康行宫的当夜,当班的内侍和国信往来所公公们,全都因为吃坏了肚子,不停地跑茅厕,除了柔嘉。
她手里端着那封黄澄澄的加急军报,走入了赵构的寝宫,下跪行礼后,口称万岁:“皇上,张俊和刘光世两位将军有报,淮西军情告急。”
御案后的赵构惊而抬首,将手一扬:“呈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