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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构忽的凑近了她的脸, 似笑非笑低低的道:“朕现在该唤你玉藻了吧,你可比你娘还要漂亮。”
他说完这句, 便一把将柔嘉推入殿中。
为华殿乃是正宫皇后的居所,殿宇恢弘大气, 那木纹精美的殿门在赵构跨入殿中后缓缓合起, 严丝合缝的那一声,听的人心惊肉跳。
正殿中有许多洁白帷幔垂落, 天光被殿门上半部的雕花切割成一道一道的光束, 顿时融化在那幽暗深邃的空间里, 远远照不亮宫殿尽头。
中央的红毯上, 葡萄花鸟纹金香炉袅袅燃起几缕青烟,白松香和铃兰混合的气味冷意绵绵,为这本就昏暗幽寂、缺少人气的宫殿更添了一分凄清。
若换做寻常姑娘,乍来到如此地方,恐怕要吓得哭鼻子了。但柔嘉乃是何许人, 在轩辕坟陪伴了自己的尸身千年, 就是立马在她面前跳出几个成精的粽子, 她也能面不改色, 要他们乖乖回去睡觉。
她袅娜的背影, 徐徐向前移动了几步, 终于看清在大殿深处的两个角落, 分别燃起两树烛灯。灯下各侍立着两名内侍。他们面上冷硬如石蜡, 没有丝毫表情, 在烛光微弱的光晕中, 像极了庙宇中塑得凶神恶煞的恶鬼像。
一尊木漆精美的棺椁停灵殿中,上铺素绢团花,正是大宋懿节皇后的梓宫。
见到母亲的名讳,柔嘉的心奇异的平静了下来,一直以来,她都不愿意主动去认亲爹,是为了尽可能保护娘亲。金兀术戎马一生,说一不二,如果被他知道,他疼爱了十六年的郡主,竟然是赵构之女,将会如何对待邢氏,柔嘉心里也没底。
今天,赵构废了那么大劲,假传太后懿旨,将她与岳霖骗进宫,又带她来到皇后停灵处,用意何在。皇上不在御书房,而等在为华宫,说明霖哥哥那边也入了圈套,甚至于整个岳府,可能都已经在皇上掌控之下了。
既然赵构出现在了为华殿,说明她才是皇上的主要目标。恐怕今日她尘封多年的身世就要瞒不住了,可惜柔嘉不确定赵构究竟知道多少,她定了定神,回身绽开一个小心翼翼的笑容:“皇上,你带我来此地作甚?那是何人棺椁?”
“你不认识?”不论男装女装,柔嘉一直都是明媚的,如今这种带着一丝惴惴,白色鸢尾般清丽的笑,在昏蒙烛光中,越发像她的母亲,赵构目光深沉,声音是极难得的温柔,“这就是你母亲啊。”
“我的母亲?”柔嘉继续回望一眼棺椁,显得有些不太高兴,“皇上定然弄错了,我的母亲还好端端的活着,这个棺材里的人,怎会是我母亲?”
赵构闻言,嘴角半勾,语调平淡,却字字令人害怕:“可在朕的心里,她已经死了。”
他这么一副薄情寡幸,无动于衷的模样,另柔嘉瞬间腾起怒气。如果不是对赵构的余情未了,和故国忠诚,她娘亲何须忍受了十六年煎熬,在王妃冷眼和王爷爹强烈的占有欲之下,也不愿屈服?怀着康王的孩子,想要逃过被金人堕胎,以供淫乐的命运,不得不在目睹国破家亡的惨境下,委身于王爷,像个囚犯一样过了这么多年。保护她以及春罗的孩子思罗能有个安稳童年,战战兢兢,伴在大金最危险的男人完颜宗弼身边。甚至于为了让他们父女有相认的机会,不顾自己身处危险,也要拼了命将她送回大宋!
眼前这个男人,生在皇家,妻妾成群,在她出世前,就有了五个女儿和一个连邢妃都不知道的儿子,登基后也没有少了佳丽三千。反观她的娘亲,身在敌国,一刻未曾遗忘过自己的夫君,始终将心里最干净的那个角落留给他,却只换来他轻飘飘的一句——在朕的心里,她已经死了。
柔嘉心里憋着气,也顾不得什么君民之礼,反唇相讥道:“我母亲温雅端淑,知书达理,她究竟做了什么错事,另皇上这般咒她?”
“知书达理,哼!”赵构的眉眼间,隐约有些痛意,“朕也曾被她娇柔婉约的表象给欺骗了,殊不知她是个水性杨花,极会为自己打算的女人。不管在大宋或者大金,她都能攀龙附凤,养尊处优。人还没到上京,就背叛了夫君,转投敌国权贵的怀抱。”
柔嘉急的上前两步,冲口便道:“皇上这是听信何人挑拨?!”
“是朕的母后,北行路上亲眼所见。是金兀术得寸进尺,亲到临安,就为逼朕签和离书!”赵构一把攥过柔嘉的手臂,大力往前一送,将她推倒在地。他伸手指着她,微微颤抖,“是他们苟合的孽种,还敢出现在朕的面前,就是你!”
柔嘉的脑袋磕到冰冷的棺椁上面,翁的一声晕眩,赵构的身影就在眼前晃动,她扶着额头,想坐起来:“不是这样的,我来大宋是为了……”
“朕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岳霖吧,你想嫁入岳府,就可以明目张胆的策反岳飞,是不是?”赵构拂袖打断了她的话,瞳眸里怒火森然,显然是恨极,“你们父女俩真是打得好算盘,朕会让你们如愿么?”
疯了疯了,亲爹已疯。柔嘉忽然后悔起自己的拖延,早知道赵构编故事的能力这么强,她就该更加积极主动,这下不但自己命在旦夕,恐怕还会连累岳家一家。她心急火燎的想去找随身携带的那只锦囊,里面有赵构给邢秉懿的定情信物八宝金环,带着哭音道:“皇上,我不是想策反岳飞,我来临安是为了找爹……”
赵构顿了一下,随即冷笑起来:“你找爹?找哪个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