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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人人见到仲兰嘴上都是道喜,可大伙儿都不糊涂,心明镜儿这不过是个啼笑姻缘。
对仲兰来说,这份姻缘就像她院子门口,新换的那块手书匾额-‘昭君墓’。
“今日汉宫人,明朝胡地妾……”仲兰立在窗前喃喃自语,眼无波澜,心如死灰。
此时的她早已打扮好,珠冠华裳,一耳三铛,那袭如意暗纹的莽段长袍是仲兰一生从未穿过的大红色,从前,她最是不喜这俗艳的颜色,可如今一切都无所谓了,常笑她人俗,自己何曾仙?
“快让我瞧瞧咱们的新嫁娘!”
仲兰缓缓回头,见是伯鸢,自嘲的笑笑,“大姐又何必这般辱我。”
知她素来性儿冷,如今又意难平,伯鸢怜她,也不与她计较,只拄拐过来,微笑道:“妹妹可真是个美人坯子,人家都是人靠衣装,要我说,道是你这俊模样儿成全了这身红缎子!”
仲兰漠然道:“不过是一具皮囊罢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呸!呸!呸!”伯鸢连连啐着,“大喜的日子,什么死不死的,可不许浑说!”
仲兰不语,也不再理伯鸢,只缓缓转过头去,默默的看向窗子,整个人像是一把没有了剑柄的利刃,锋利孤绝的世间没有一个人可以靠近。
见她这般,伯鸢也是心疼,虽二人之间不过是堂姊妹,可毕竟是自小一块长大的,情意绝非露水点滴,知那吉祥话儿说的再多,她也听不进去,索性伯鸢也卸下了硬堆的笑,实心劝道:“仲兰,大姐知道你书读得多,我说的道理你也未必听得进去,可我也要说你两句,姻缘这东西是天定的,正所谓百年修的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既是老天这般安排了,必是有他的深意,过去的那些,既然过去了,那便就真的让他成了过去吧,大姐知你心里没有那陆千卷,可既然如今已经到了这份儿上,你又何必跟自个儿过不去?更何况,那陆千卷除却家世微寒,也是一表人才,学识了得,若你不再执拗,去跟他好好相处,你又怎知他非你良人?”
见仲兰像全然失聪一般,伯鸢接着道:“这么多年,虽然人人都说你性儿冷心凉,可大姐知道你不是,不然你又怎么会为了咱们家的香火应了这门亲事?仲兰呐,这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如今这样,让爷爷和二叔瞧着心里怎能落忍?”
声声肺腑像是砸到了一汪深潭中,半晌,仲兰仍是没有半点儿反应,伯鸢知道她再说什么都是无用,只得摇摇头离开。
旋踵之前,她叹道:“何必活的那么明白,这世上又有几人能真正活的明白?人生在世,莫不过难得糊涂。”
难得糊涂……
是啊,难得糊涂。
仲兰自嘲的笑笑,若无糊涂二字,生,又有何可恋?
……
正所谓天在上,众生皆为狗刍,这老天爷就是这样的性儿,哪管你人间喜乐悲苦,它照样儿日日往天上贴日头。
虽说果府今儿是双喜迎门,可凡事总要有个尊卑之别,僧格岱钦毕竟是大清亲王,所以拒陆千卷早到一步,仍是要挪到巷子偏侧侯着,待吉时一到,僧王府接亲的仪仗在礼部司礼官的引领下,吹吹打打,鞭炮齐鸣的将四秀季娇迎上舆轿接走,待散后,徒留身后一众果府亲眷的叩拜声,那排场之大,怎一风光了得?
而再两刻之后,当身披红布褂,笨拙驾马的陆千卷到了府门前,但瞧那些才刚谦卑恭顺的果府长者亲眷们,早已换了副面孔,一个个的尊贵甚高。
是的,只有陆千卷,一人,一马。
知道您纳闷儿了,就算入赘上门儿,也不至于锒铛的就自个儿吧?那冯沧溟呢?不是认他如子么?还有那五爷延瑛,不是对他青眼有加么?还有,还有,就算谁都没有,也得有他那白丁之友白扇吧?怎能眼睁睁瞧着他如此孤零难堪?
诶,若是这么想,您还真就想到点儿上了,不过有一点您肯定没想到——
不是无人照应,而是陆千卷自己拒绝了,拒在昨日,皇上已当朝擢升他为正六品内阁侍读。
可不?
恁是全天下人都觉得他入了这扇果家的大门,自此定会借由妻家的光而平步青云,前程似锦,可说到底,他也是个弃祖离宗上门女婿,今儿这仪式的每一步,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脸上无光的,所以就算今日的陆千卷不若曾经那般固守死理儿,冥顽不灵,可说到底,他那贫寒的皮下,总是装着一个读书人的清高骨头。
可没用,恁是如此,他的婚礼还是不可避免的成了这北京城的一大笑话,因为——
在众目睽睽之下,是一身火红嫁衣的新娘,出了大门口迎着新郎下马。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完全不曾蒙着盖头的新娘,不曾正眼瞧过新郎一眼。
在众目睽睽之下,新娘掀下了他身披的红布,面无表情的挂在了门上。
如此,上门女婿,便成了陆千卷此生都洗不去的耻辱,多年以后,拒他已经身居要职,位高权重,甚至整个果府都要仰他鼻息,可‘上门女婿’这个耻辱,仍是禁锢他一生的囹圄。
那一天,当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痴心待她的女子一瘸一拐的绝决离去时,他的尊严如褪色墙皮般斑驳碎裂。
这一天,当他跟着那个清冷女子一步步迈进那镶着四个雕花门簪的大红门时,他终于彻底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