酗儿毕竟只有十六岁。
十六岁的女孩儿,便是精出花儿来,许多情绪总会摆在脸上。
诸如害羞,再诸如愧疚。
看着眼前风尘仆仆,一身贵气的延珏,素来对他不冷不热的酗儿忽然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可一开口,不知为什么变成一句——
“咋晒恁黑?”
“校场那地界儿旷,日头毒着呢。”延珏呲牙笑笑,似乎心情不错,也没计较她着话儿,道是利落的边解着大氅的带子,边吩咐谷子,“去弄点儿普洱来。”
接着摘下了大氅给于得水后,瞧了一眼木头桩子似的傻站着的酗儿,延珏扯嘴儿揶揄道,“几日不见,福晋‘端庄’许多啊。”
端庄你妹。
酗儿剜了他一眼,暂解了名为愧疚的穴。
却见这时,门口儿进来一熟悉的小身影,虽狼狈依旧,却举止落落大方,济济彬彬。
“乌布里给七婶儿请安,刚才是乌布里年幼不懂事,惹了婶子不开心,婶子千万别往心里去。”
呦——
这么快就学乖了?
哪路神仙给这小妖精点化了?
酗儿挑挑眉,瞄瞄那瞇着狭长眼儿呷茶的延珏,上前扶起了那丫头崽子,“知道错就成了,起来吧。”
果不其然,扶她起来的时候,在延珏视线的盲区,乌布里瞪着通红的眼睛死死剜了她一眼。
“再瞪,再瞪我挖你眼珠子出来喂狼。”酗儿的嘴无声的说着,那恶狠狠的模样儿,吓的酗儿才一松手,乌布里就朝延珏跑去。
红肿的小脸儿吓的发白,抓起桌上七叔的茶盏就喝了一大口,接着极为不雅的打了一个嗝儿,直给延珏逗的噗嗤噗嗤乐,揉着自个儿侄女儿的脑袋,幸灾乐祸的道,“怎么样,拍到老虎屁股上了吧,说了你这婶子不吃你那套,你还不信邪。”
“谁,谁说我怕了!”乌布里不服输的辩着,接着歪着头,窜过去抱住那才坐对面儿的酗儿胳膊,“我喜欢这新婶子,七叔,待会儿你谴人去宝亲王府通知我阿玛和二福晋一声,我乌布里要在婶子这儿住下了。”
“呦,多大仇啊,额娘都不认了。”延珏说着风凉话儿,道是酗儿念着舒舒惦记,全当乌布里的话是耳旁风,吩咐谷子道,“去,备马车,待会儿叫人给格格送回去。”
“我不回去!”乌布里急了,见这七婶儿这般蛮横,赶紧又窜到延珏一旁,直接跪在那脚塌下,噙着眼泪渣儿道,“七叔,乌布里现在没有家了,您要是不收留我,给我送她家去,我就偷跑出去,到天桥儿跟前儿讨饭去!”
“呦,这可怜见的。”延珏‘同情’的点点头,‘无奈’的叹了口气后,又瞄了眼酗儿道,“可你跟七叔说也没用啊,这个家,现在你七叔我说的——”延珏摇摇头,叹了口气,俩手一摊,“不算呐。”
放屁。
他压根儿就是想把这得罪人的事儿都推她介来。
酗儿死剜了延珏一眼,只听这时啪一声碎瓷的动静儿响起,丫头奴才们分分惊呼——
“格格!”
这时只见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窜到地下的小丫头手里攥着一瓷片儿,横到脖子上,小脸倔犟的道,“要么留我住下来,要么抬我出去!”
嘿!
这一比划,道是给酗儿比划乐了。
“介耍娃子到底像谁?”
“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延珏瞇眼儿笑笑,瞥瞥那炕几上的铜镜,“自个儿拿镜子照照去。”
嘛?
像她?
还别说,真有点儿,尤其那耍驴的样儿,跟她小时候简直一模子扒下来的,不过么,她没那好命,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没谁由着她任性了。
“得了,留介院子吧,比划够就把那瓷片子撇了,甭一会儿真划花儿了。”酗儿吐了口,延珏却不乐意了。
“不行。”他一张俊脸拉了下来,压低了动静儿,皱眉道,“她睡你这儿我睡哪儿?”
嘿!
你他妈房子塌了啊!
酗儿瞠眼儿一横,这时乌布里又乐着过来谢恩,跟酗儿来了一套矫情的屈膝谢法儿,接着撒欢儿的蹦到延珏跟前儿,笑的跟个花儿似的。
“七叔,我真开心。”
你七叔我,非常不开心。
延珏心下咕哝着,可这脸儿上恁是他再顽,也不能跟一七岁小丫头片子一样儿的,没招儿只得硬撑着一个笑脸,扒拉扒拉乌布里的脑袋瓜儿道,“行了,住下吧,你阿玛那头儿我告诉她,你有什么缺的,只管跟你婶子提。”
“嗯。”乌布里连连点头,接着道也没客气,捂着肚子,回头就跟酗儿说,“婶子,我饿了。”
瞧瞧!
从延珏的角度,兹瞧见自个儿小侄女儿一屁股土灰,俩把头也乱的鸡窝似的,这会儿再没心没肺的一说饿——
那可真真儿是此种女子只应天上有,人间真就没几回闻。
“金扣儿银扣儿,去灶房弄点儿吃的去。”
酗儿才一吩咐,只听那乌布里赶忙又补了两句,“记住了,我不吃萝卜,不吃白薯,不吃红薯,不吃韭菜,不吃芹菜,不吃……”
“你都吃嘛?”酗儿直接切了她那一串儿不吃。
这祖宗嘴,比她还挑!
“白菜,黄瓜,猪肉,牛肉,鹿肉都行。”顿了顿,乌布里挑了声道,“最爱吃的是鸡肉。”
嘿,瞧瞧!
延珏笑着调侃酗儿道,“真巧了,你婶子也‘特别’爱吃鸡。”‘特别’二字,延珏咬字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