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怪这孩子如今这样热心去打听州北的事情……宋老夫人心中叹息,本来么,卫长嬴哪里就会对州北战事这么感兴趣呢?怕是这孩子算着出阁的日子越来越近,虽然在长辈跟前信誓旦旦的嚷着十二年风雨无阻练一身功夫,必将夫婿打得俯首帖耳不敢有丝毫违背,实际上心里却也没底……
怎么能有底呢?说起来,卫长嬴虽然是帝都出生的,可回到凤州时,满周也没多过久。论起来沈宣和沈藏锋、苏秀曼都和她见过,然而那么点大的孩子能记事么?这些人,对她来说是完完全全陌生的。不只是人,地方也陌生——在那遥远的帝都,仕于朝中的二叔和嫡亲祖母、和大房都是矛盾重重,别说依靠了,还得防着被叔婶坑上一把!
至于亲姑姑当然是向着她的,可卫郑音也不过一介妇人,论长幼也是苏夫人的弟妹而非嫂子。再说卫郑音嫁的青州苏氏子弟也是一大家子,有妯娌叔姑要顾,她自己也还有嫡亲子女,再关心这个侄女,又能护卫长嬴几分?
卫长风说凤州卫氏的嫡出女,出阁之后谁敢委屈——是啊,明面上谁敢扫了海内六阀之一卫家女的体面,可后院里头有几次较量是明面上的?阴私的手段,卫长嬴被保护的再好,究竟生长大家,耳濡目染的还能不知道想让人不痛快未必需要撕破脸的大吵大闹?
这么一嫁,卫长嬴这辈子还能不能再回到凤州都不好说了。娘家的支持,也不过是保证只要她不作出十分恶劣的事情来,正妻地位无可动摇罢了……
其他的,还不是要看自己?
娇生惯养长大的掌上明珠,言谈无忌随心所欲的十七年光阴,这样美好的年华这样如歌的岁月,却就要离开这样熟悉且轻松的环境去到遥远的帝都,去到夫家的沈家——乍离所有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要去做旁人家的人了!
卫长嬴看似满不在乎,可心里又怎么可能没有忐忑没有焦虑?
宋老夫人回忆起来孙女这一年来嚷着要打沈藏锋的话越来越多了——从前她咬牙苦练时本来没有经常这么说的。宋夫人忙碌于主持家事,又始终惦记着丈夫的病情,加上卫长嬴一贯就是朝气蓬勃、霸道骄横的做派,竟连宋夫人也疏忽了女儿这一年来的变化:越来越凶悍,预兆着她心中越来越忐忑。
若非担忧着出阁之后的景遇,卫长嬴怎会不住的强调自己武功已经很不错了、不住的算计着要把沈藏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因为恐惧,所以愈加凶悍。
这凶悍不是给旁人看的,更多的,是安慰自己——离开十七年来生长的故乡、离开熟悉和蔼的长辈们、离开一起长大的手足……虽然是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家族啊,但我不怕,我会武功,我很厉害,便是不在凤州,便是没有祖母和母亲这些人在我身边,便是长风和宋表姐都不在,但我还有能够保护自己的能力。
——我不怕沈藏锋对我不好,若对我不好,我会武,我可以揍你!
——我不怕婆婆苏夫人对我不好,若对我不好,我会武,我可以揍沈藏锋让你心疼!
这样孩子气的话,背后掩盖着的,终究也不过是一颗彷徨于需要远嫁的少女敏感无措的心呵!
方才那番话,看似撒娇,实则无意之中将卫长嬴此刻真正的心情诉说了出来:以后,出嫁之后,还有没有这样被祖母和母亲呵护于羽翼之下,完全不需要操心、能够尽情的笑闹尽情的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说着自己想说的话的时候?
所以趁着还没嫁,趁着自己还是卫大小姐,而不是沈家少夫人——好好儿的享受罢!
能享受一时,算一时,因为嫁了之后,因为离开凤州之后,因为为人妇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卫长嬴真正关心的不是州北的战事,也不是真的这么好奇到了非要去卫焕书房……她之所以这样折腾,不过是想籍着这样的撒娇、这样的纠缠、这样的耍赖,尽情的享受着最后一段做掌上明珠的辰光。
因为明年她就不是大小姐,而是少夫人了……
做大小姐的时候,她有祖母、有母亲、有表姐、有胞弟,她恣意而自由,无人能拘束;做了少夫人,她有公婆、有妯娌、有大小姑叔……还有那个天知道会相处得怎么样的丈夫。
往后,谁又知道还有没有侍妾与她分享那个丈夫,有没有庶出的子女与她的骨肉分享那个人?
而这一切,她都只能自己面对——凤州和帝都,千里之遥,就算以最紧急的军报,一来一回,也要数日……为人妇要遇见的难处,又不只是一件两件,难道次次回娘家来求助?
性情要强的卫长嬴,怎么可能丢得起这样的脸?
卫家也丢不起脸教出个什么都要靠娘家的女儿……
所以如今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趁着还能名正言顺的腻在祖母怀里;趁着还有人一如既往的挡在她头顶;趁着自己还是一个长辈怜爱同辈敬爱下仆尊崇的大小姐,抓住一切机会沉溺这样被庇护怜爱纵容罢……
因为,几个月后,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