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岚心底里冷冷一笑,想必是皇后着人暗访她是不是规矩听话,索性直起身子,跪得笔直周正。
既然来看,就请好好观赏。多看两眼,我身上又不会掉一块肉。
这一看便是半个时辰过去,神武门两班倒的侍卫,已经安安静静的换了防。
侍卫们对于宫女被罚跪的事件,早已司空见惯。宫中的深规戒律,没人敢轻易去触犯。
因此人人规规矩矩的目视前方,没有一人交头接耳。
既便打心眼里可怜,这个长跪不起的漂亮小宫女,也只是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而已。
一看就是刚进宫没多久,因为不懂规矩被嫔妃罚跪到这里的。
只是,这个小宫女有点意思。
她怎么没哭呢?
嘎啦啦,乌云压得越来越低,天际已经开始电闪雷鸣。
随着几声秋风萧瑟的长长呜咽,豆大的雨点已经冰冷的砸在头上。
远处树下一直盯梢窥视的宫女,此时也顾不上是否会被发现,一溜烟似的朝着甬道尽头跑走了。
日子还未到十一,宫女们的秋衣还未发放,木岚她们这批新进宫的秀女们,除了宫里有人照应的,穿的都是初入宫时发放的夏服。
不一会儿,木岚从头到脚便被汹涌的雨水浇透了,瓢泼的雨点顺着额头、鼻尖,又延着发际流淌下来,迷迷蒙蒙模糊了视线。
就这样在风中,被浓烈的雨水淋着。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雨好像停了。
浑身早已冻得麻木僵直,却依然跪得身姿笔直的木岚,努力张开紧紧咬合着的牙关,闭着眼缓了许久,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人好像一只熊,正在从漫长冬眠中,一点一点,一部分一部分的,苏醒过来。
天可怜见,这要命的雨,终于停了。
紧闭的双眼,微微张开一条缝,四周只是一片白茫茫。
因为被雨浸得太久,一双眼沙沙的疼。
四周的景物,在眼底茫茫一片,依然视物不清。
木岚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一颗晶莹的水滴被风吹落到面颊上,一热一冷间天地骤然苏醒,蓦然间才发现原来瓢泼的雨,并未止歇。
只是跪倒的双膝旁边,多了一双湿嗒嗒的软底布履,鞋上数寸的山青色裯衫已经跟着湿了一大片。
原来是面前一直有个人,为自己撑着一把伞。
木岚心中难言的感激,刚想抬起头来,认清这双脚的主人。
不料撑伞的人似乎也有所觉察,一只大手把伞柄塞到她手里,看她被冻得抽筋的手,一只实在握不住,又手把手帮她把另一只冷僵了的手,也牢牢攥紧在伞柄上。
而后,竟不顾这四周如翻江倒海般的瓢泼大雨,自顾自大步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之间。
木岚顾不上什么授受不亲的忌讳,一只手拼尽全身力气,掰开交握在伞柄上的另一只手,抵头抹了一把脸上不断淌下的雨线。
费力的睁大有些肿胀的双眼,徒劳无功的四下里寻找张望,却再也不见刚才那双脚,和那穿着一身山青色长衫,默默为她撑伞的人。
她刚刚进宫没有多久,除了秀女和嬷嬷,谁都不认识。
一个问题才下眉头,另一个问题又上心头。
那只撑伞的大手,那一半身子同被淋湿的,山青色长衫的主人,会是谁呢?
幽深的红墙深处,隐隐传来钟鸣之声。
木岚知已跪足时辰,强打起起精神,努力从地上撑起来,双手小心捧起食盒,一步一步,咧咧切切往回走去。
养心殿后殿。
一个身姿挺拔,气度雍容的年轻男子,大步如风般逶迤走了进去,将一旁行礼的太监宫女,倾时远远甩在身后,只在遮风挡雨的深幽庑廊下,空余两行深深浅浅的泥水脚印。
康熙帝正在批阅案旁堆积如山的奏折,余光见门外走进一个浑身淌着雨水的人。
冒着这么大的雨,连件蓑衣也不披,就匆匆赶到这里的年轻身影,还能有谁?
即使李德全的通传之声,紧随着年轻的身影传过来。他还是连眼皮都不必抬一抬,便知道来的一定是胤禛无疑。
康熙帝手执朱砂御笔,在奏折上批示完最后一个字,方抬起头,朝面前的年轻人开口责备道:“胤禛,外头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带上把伞,小心身子淋出病来。”
胤禛毕恭毕敬行了礼,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面带笑容道:“皇阿玛,因事紧急,确是儿臣疏忽,不过一点小雨而己,并不妨事。”
一旁的太监李德全接过四贝勒胤慎手呈的几道折子,轻轻展阅于康熙帝面前。
康熙一一拿起阅读,眉头越发拧成一团,终于忍无可忍,将手里的折子,重重往案上一摔,抬起头来,徐徐问道:“胤禛,知道朕为什么要派你去江南赈灾吗?”
胤慎微微一怔,继而踌躇满志道:“儿臣知道。因为三年前,儿臣外出办过赈灾的差使,皇阿玛相信这一次派儿臣去,定能把事办好。”
康熙神情稍稍放松了几分,信手拿起案上的佛中在手中捻着,双目炯炯道:“不错。”
胤禛目光犹豫了片刻,殷切道:“皇阿玛,儿臣想举荐十三弟胤祥随儿臣同往。还请皇阿玛恩准。”
康熙帝慢慢拨动念珠的手瞬间停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凝视着胤禛问道:“为什么选胤祥?”
胤禛声音平稳而诚恳:“因为十三弟当年曾同儿臣一起办过差,为人忠心耿耿,办事又十分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