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惊起,刘本方才意识到此行的缘由,登时吵嚷着要见那对歹人当堂对峙。
按大周律法,若无双方定下的卖身契约,强掳百姓、尤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与垂髫幼子,皆是要受杖刑,流放至西北苦寒之地。
有宋如诲警告在前,又见那刘本凶神恶煞,这一问,那对人牙子夫妇登时吓破了胆,将自己所知尽数抖出,果断承认背后主使正是刘家主母钱氏。
原因却是恨极了刘本“宠妾贬妻”的行为。
这刘本素来贪图酒色,莫说往日里时常偷逛烟花之地,纵是出行时见到贫苦人家有标志的女儿,也是要以往府里买干活奴仆的名头强买下来做妾室,这便是刚才傅鸿禧口中所说的姻缘官司。
辰郎的生母,正是刘本后院众多佳人里最得宠的一个妾室,因貌美受宠,生的辰郎又是刘家唯一的男嗣,母子二人在府中过的春风得意,仗着刘本屡屡压过钱氏的风头。
钱氏无福享儿女还膝的天伦之乐,又见丈夫已年过半百,这刘家的大半家业将来都是要给辰郎母子的,心下生恨,便一早派人寻来这对外乡的夫妇,告诉他们可将辰郎抱远当亲子养活,趁着晚膳后刘本在后院儿享乐,便派自己提前嘱托过的下人陪着辰郎出行,故意放纵这对夫妇掳走孩子,再叫那些下人在城中耽搁一会儿再回府禀报刘本跟丢了少爷,等刘本回过神时,这几人早已出京,若想再找必定“势必登天”。
她自认将这算盘打得响,既是圆那夫妇抚养子嗣的心愿,又毁她心头之恨,只做辰郎失踪为意外,绝不影响她的地位。
却不想“天不遂人愿”,辰郎机灵,这对受她千叮万嘱的夫妇又蠢笨,更是当场撞上官差,纵是从前如何神机妙算,如今也是满盘皆输,终究是一败涂地。
刘本气的眼前发黑,当即便要亲自回府捉拿钱氏,大义灭亲。
早有机灵的下人一早回了府去请,不等宋如诲阻止,钱氏便已被刘本的小厮护送来。原先得知刘本来京兆衙门接辰郎的消息,钱氏便已慌了神,如今见事情彻底败露,索性咬牙僵持,一进门便扑倒于地,极力推脱道,“此事必定有诈,民妇不过后宅粗鄙之人,又如何结识得什么外乡人,害老爷的子嗣,这必定是那两人贪图钱财,编的瞎话来诓骗老爷,老爷莫轻信外人!”
刘本一脚蹬开她,两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俯着腰咬牙切齿,“你说是他们陷害你?你要是不认得他们,他们凭什么提你名道你姓?还不是你拿着老子的钱去害老子的儿子!你这婆娘,没给老子生个儿子,老子已忍你多年,现在还想谋害我儿子,最毒不过妇人心,你比他们两个更可恶!老子!老子休了你!”
他一通儿气急败坏的指责,说到最后,甚至抄起身旁的椅子往钱氏身上砸去,被傅鸿禧闪身挡住,斥责道,“这等小人所为,你比他们更狠厉。”
刘本的身形本就较寻常男子瘦小些,因常年荒淫无度,身子骨早只是一副空壳,连掰开傅鸿禧一根手指头的力气也没有。这时被拦着,登觉没面,却又不敢与官差硬来,只得似个市井泼妇一般吵嚷,“大人!这婆娘犯了七出之罪!老子本来就该休了她!老子打她怎么了?”
“公堂之上,岂容你等在此作乱?”傅鸿禧皱眉,见薛绛姝已叫人将钱氏扶起来,躲刘本远远儿的,方才松了手,“事及你刘家内院儿的丑闻,你还是回府处置的好。辰郎还在此,你想叫孩子看到长辈如此行为么?”
说这话时,辰郎竟似与傅鸿禧对过暗语一般,适时上前抱住刘本的腰际,扯着他的袖口撒娇道,“爹爹,我们回去罢,我想见娘亲,我不见了,娘亲必定担忧得掉眼泪儿。”
老来得子,辰郎的容貌又随了他生母,如今撒起娇来,更讨人喜欢,自然是软了刘本的心肠,连忙抱起儿子转了个圈儿,满口答应,“好好好,我辰儿说什么都好,爹这就领你回家去,你是老刘家唯一的少爷,往后谁也欺负不了你!”
回眸与傅鸿禧赔笑,要求官府将那两个人犯严惩,再转头看向钱氏时,又是满面厌恶之意,那脸色变得比唱戏的还快,“你给老子等着!老子非得休了你不可!滚回你娘家去!”
说话时唇角似鲶鱼一般往上翻着,唾沫横飞,逼得傅鸿禧连退了几步,方才免了连累。
终是将人打发走,又罚那对人牙子夫妇一人受十杖,便撵了出去。至于钱氏,此事本为刘家内院儿的争纷,衙门自然是管不得,如今事情败露,她在刘家已无立足之地,只怕娘家也容不得她,从一府主母流落至无立命之所的弃妇,终究是将后半辈子的也败了。
她面如死灰,行走的步子亦似极了醉汉,左右摇晃,只得官差小心搀着,才得出了府衙。
看的薛绛姝心下压着一口气,连连摇头轻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收了卷宗,宋如诲轻笑,揶揄道,“姝儿菩萨心肠,这便心疼了。”
“我心疼她做什么,”薛绛姝摇头,微微蹙眉,“落了这种下场,原也是她咎由自取。辰郎终究是幼子,再如何,也不该动辰郎的心思。所嫁非人,自己也作茧自缚,因那一点儿私心便至如今,未免可惜。”
傅鸿禧握了握手腕儿,接话道,“‘妙欲如盐水,愈享受之愈增贪’,世间众人正是未曾看破这个道理,方才致使千百年来纷争不断,何况如今。个人有个人的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