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静谧了片刻,那些原本准备看笑话的熊少年们看着失去意识的鹿灿,嘴巴张得老大,想要惊叫,喉咙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半天也发不出声音。
顾琰低着头,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从灵魂深处散出的强烈气息就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刚才他说的,都是真的?”指甲陷进掌心里,顾琰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哪怕从裴昕的记忆里已经知道流云门易主,哪怕从鹿灿嘴里已经得知……
三两熊少年被顾琰无形的气场压着,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们看了看失去意识的鹿灿,一腔大爷气瞬间成了放屁,开始哆哆嗦嗦地回答顾琰的问题。
顾琰感觉自己的太阳穴涨得生疼,暴怒过去之后莫大的悲伤和痛苦从他脑壳钻出来,压得他的心口几乎回不上气。
原流云门门主,他的师父柳长卿,在一百年前那场人魔大战之后,被步渝在众多修士面前就地正法,尸体被禁锢在禁地不生塔中,作为助纣为虐,养出他这么个魔头弟子的惩罚。
这事儿百年来人人相传,本来顾琰一早就该发觉的,可不知为何,裴昕在这一块的记忆十分模糊,若不是他自己留了个心,只怕到现在还在期待能与自家师父重新会面。
时隔多年,他重回这个一生中最让他牵挂的地方,可是这世上唯一会叨叨他的人却不在了。
顾琰抬起头,眼泪仿佛灼热的岩浆,从双颊上蜿蜒而过。
师父。
顾琰不停地重复着那两个字,比前世的任何一次都要叫得认真,到后头甚至还竭嘶底里起来。
熊少年们直觉这不是他们认识的裴昕,可是以他们的道行又看不出什么名堂。几个人贼眉鼠眼地交换了下眼神,打算先撇下不省人事的鹿灿,去抱门主大腿。
然而刚走出三步,身体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在了原地。
“跟管事的去说,你们鹿师兄精尽人亡了。由我去替他参加侍从选举大会。”顾琰的声音带着咆哮后的沙哑,脸色却已恢复了平静,唯独那双眼睛,通红得仿佛从炼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有点像世间传说的那个混世魔王了。
熊少年们想说些什么,顾琰却没什么耐心:“这事别张扬出去,和管事的一起好好兜住了,不然……”
众人感觉自己的后脊椎忽然窜上一股疼痛,联想到鹿灿的境遇,面子里子都不要了,一个个乖得跟龟儿子似地点头。
绵长的钟声回荡在山间,选举大会如期开始。
顾琰站在道清殿中,这里算是天玄宗历代以来的议事所。
空荡荡的殿内不着一物,只有百余级玉砌的台阶,连通着最上头一把由玉灵石凿出的座椅,那椅子名为聚灵椅,是专属于天玄宗宗主的位置。
顾琰小时候喜欢招惹是非,有一次偷摸进来大逆不道地想坐坐那把椅子,最后被自家师父拎回去罚抄了一百遍清心咒。
胸口仿佛要被心中波涛汹涌的情绪撕裂。他不恨步渝要了自己的性命,可他师父……
历代天玄宗宗主因为功力超群,素来都被捧在正道第一人的宝座上,步渝要连坐,取魔头师父的性命也是应当,顾琰心里明白这点,却没法像对待自己那么草草掀过这事。
只是若以现在的身体直接冲上去,肯定连步渝一根头发丝都够不着,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人的修为。若是没有这次的侍从选举大会,他短期内还真想不出什么接近步渝的法子。
顾琰自嘲地笑了笑。
没想到自己活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抓着上辈子一直调戏未果的大美人报仇。
凛冽的清香在殿中蔓延开来,前来参选的弟子齐刷刷地躬身行礼。
顾琰刚从回忆中抽身,目光就猝不及防地和站在玉阶上的人对上了。
那双眼睛和顾琰记忆中的一模一样,透着亘古不化的冷漠,仿佛随时能将活人冻成死尸,可就是这么一双眼睛,在看到矗立在那儿的顾琰时却好像突然亮了亮。
短短一瞬,快到顾琰很快就认为自己是用眼疲劳出现幻觉了。
周身不由自主地冒出杀气,却又被顾琰强行压了回去。步渝修为太高,哪怕只有一点,若是被他感觉到了,那自己可能就要血溅道清殿了。
大殿里的每个人都冲着步渝的方向躬身,一个个下巴快抵到胸口。顾琰站在他们中间,十分鹤立鸡群。
顾琰小心翼翼地往周围看了看,装成一个刚进城的土包子,面露迷茫无措。步渝出现得太突然,他心里装着事,一时没来得及反应,现在只能逮着时机差不多跟着浑水摸鱼。他正打算弯腰行礼,手上却骤然一重。
一串泛着灵光,仿佛九连环一般的东西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不止是他,在场所有来参选的弟子手上都多了这么个物件。
“今日日落之前,将这念心环解开。”
步渝说完面无表情地往身后的座椅上一靠,手肘抵着扶手,掌心拢成拳状抵着自己的侧脸开始闭目养神,丝毫不理会底下众人的窃窃私语。
念心环……
顾琰看着手里的东西,他对这玩意儿再熟悉不过,正是当年他和步渝一同落难时,他特意搞出来给步渝解闷转移注意力的。只不过当时这冰山大美人没搭理他,不想今日这东西竟成了选举大会的考核项目,还多了个有点矫情的名字。
难不成他死后,他发明的玩具在修真界还红火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