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罗白琼求自己给她的夫君梁弈州谋一个正四品的通政使司官职,尽管是一件强人所难的事,自己还是日日夜夜为此事耗费心神,多方谋划,没想到等她辛苦做成此事后,却留下了一个滥用职权的把柄、一个宁王印鉴在罗白琼的手上,往后,只要是二房的人来找她办事,话里话外总会提一提这段旧事以作要挟。饶是如此,她依然克尽耐心地为他们做各种事,以为日久见人心,他们早晚会感受到她的一片亲善心意,再被她的心意所感动,没想到最后等到的却是她看清楚了他们的险恶居心,而彼时,她真的已经无力翻身了。
她何曾有半分对不起他们,他们竟负她如此之深!
她伤得多重都尚可忽略不计,可是她多想让自己的女儿活下去。然而,对于水牢中奄奄一息的她们母女二人,孙湄娘和罗白琼仍是穷追猛打,向水中投放小蛇活活咬死了她的女儿。无力回天的她只能把女儿冰冷的小身体丢进水中,然后捉住那些小蛇,发疯一般地抽死在水牢的石壁上。见此她如此命硬,孙湄娘又好心地告诉她,如今她的母亲已经病重卧床,而且不久之后将会得到一碗掺着砒霜的汤药,只要她愿意乖乖赴死,那么她们祖孙三代就可以地下相逢了。
当时她痛悔不已,连连向井壁上撞头。若是她不嫁入王府,若是她一生庸庸碌碌,若是她根本没有来过这个世间,她的母亲也不会死得那样惨!
“三妹妹,你很冷吗?你的肩膀一直在发抖呢!”彭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也把她从那场噩梦中拖出来,此刻他的公鸭嗓听起来也没有那么难听了,“哦,一定是你刚才坐在门口吹了冷风,”彭渐提议道,“不如你去我们那桌喝杯热茶暖暖吧!”
何当归点了下头,刚要回答点什么,那一个黄鹂鸟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又在咫尺之间响起来了:“让各位久待,实在是鄙府的罪过,白琼烹了一些我自制的香果茶当作赔罪,各位请尝一尝,此茶可还能入口?”
老太太瞧见孙女儿的言行举止如此大方得体,不由满意得连连点头,二儿媳妇的苦心栽培果然有成效,如今放眼整个扬州城,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像琼姐儿这样内外兼修、聪明灵巧的大家闺秀了。汤嬷嬷也跟在罗白琼身后进了大殿,她的后面一左一右跟着甘草和灯草,每人手中捧了一个冒着热气的大瓷瓶。
于是,六个下棋下到口干舌燥的棋艺高手,再加上老太太和保定伯孟善,八个人纷纷各就各位,静等着那个走起路来婷婷袅袅的宫装小美人把茶分发给众人。
罗白琼先给保定伯孟善和七公子孟瑄一人奉了一盏茶,然后又依次给老太太、假风扬、宁渊、彭时、彭渐奉了茶,然后她自己也双手捧着一盏茶,转身走到大殿中央,笑吟吟地介绍道:“此茶是选用上等鲜果,并加入各种药汁和调料做成的开胃香果茶,正适宜在饭前饮上两杯,如今秋季干燥多风,因此这茶中还添加了一些裨益肺腑的草药……”
清脆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每一个拿到香果茶的人都忍不住做了两三个深呼吸,好香的茶!微酸的甜果香之中,还另有一种青草的天然馨香气味,还没有入口,仿佛就已经能预见到这茶的醇厚口感,再听着殿中央那位罗小姐的娓娓叙述,当真是一种享受。众人浮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刚才一直等不到开宴的焦虑情绪渐渐散去,连面容严苛古板的保定伯孟善也露出了一个放松的表情,闭眼轻嗅了一下这缕给人安定的果茶香。
这时候,抱着一个半空的大瓷瓶站在列席后方的甘草,突然注意到三小姐的那张桌案上空空如也,既没有点心也没有茶,于是她连忙走上前取过一只茶盏,给她倒了一些香果茶。
何当归自从刚刚触动了最痛的那一段回忆,整个人一直有些怔怔地发呆,也并未留意殿中之事,更不曾关注自己面前有什么吃的喝的。此时甘草上来给她倒茶,她才突然注意到自己的这张桌子是空的,后知后觉地想起,之前是有三四盘点心的,不过后来那个彭渐端着一碟鸳鸯饺跑来找她聊天,不光吃完了他自己的鸳鸯饺,还吃尽了她的一桌点心,吃东西的同时嘴也不闲着,嘀嘀咕咕地讲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真是个惹人厌的家伙。
何当归轻舒一口气,感觉慢慢地从黑暗的回忆中缓过来,抬目之时,对面的孟瑄那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也正直望过来,让她登时有一种被对方看穿了心事的感觉,几乎是自卫一般地低垂下头,然后捧起桌上的茶想要大灌两口驱寒。可是茶送到了嘴边,她的手又停了下来,这个甜香味,这种橙红色的茶汤……不是自己做的红果茶么?为何罗白琼会说是她“自制”的“香果茶”?
何当归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汤嬷嬷,想要弄清这是怎么一回事,而对方也一直都在目不转睛地瞅着她这一边的情况,眼见她已经发现了“此茶即彼茶”的时候,汤嬷嬷心虚地咧嘴一笑,然后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二小姐的制茶手艺真好啊,这香果茶简直是我们罗府的一绝!”在赞美着罗白琼好手艺的同时,也在向何当归暗示,万万不可出来拆她们的台,因为这可是关系到“我们罗府”的名誉的大事!
何当归听懂了汤嬷嬷的暗示之后,又恢复成自己最惯常的低眉顺眼的怯懦模样,闷着头坐禅,专注地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