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归拍打手炉,从缝隙里磕炭灰,口中言道:“只要认识我的人大约都知道,我一向护短,不过舅舅呀,你若不信可以跟我赌个十两八两的银子,我赌那老夫人体内一定有一个大毒瘤,否则人哪有自己去吃毒药的。活着多好呀,过的再艰难的人都宁可熬一口气活着。”
“你怎能肯定,她是自己主动吃了砒霜,不是被别人投毒陷害的。”
她笑答:“老夫人吃那砒霜的时候,身边现就有几个下人伺候着,而砒霜味甘、口感发涩、有强烈异味,吃下去立马就会肚子疼,她却一气猛吃了能毒死一头牛的五钱分量的砒霜。拿泥巴来比喻,会有一个正常而清醒的人,主动去吃五钱重量的泥巴吗?砒霜可比泥巴还难吃,老夫人当时不只全吃完了,还立刻‘明察秋毫’地断出谋害她的人是珍珠姐,这里面的门道,还用我说得更清楚吗。”
“……那蓟寡妇一定很爱她女儿。”陆江北半晌后发出如此感慨,并转出屏风去安排何当归交代的事。
他走后,何当归却自言自语了一句:“我看倒未必是爱,爱不会支撑着一个人去杀人害命,无论槐花的命还是她自己的命,都是活生生的人命,杀了都是罪业。多半是出于嫉妒,嫉妒珍珠姐有个好丈夫,头一胎就怀了儿子,嫉妒渐渐又变成恨,再加上病痛折磨,人的心也跟着扭曲了。”
少时陆江北交付过手下验尸的事,折回来仍坐在长椅上,仍问:“槐花的命案怎么处理?不如,让那些招供的奴才奴婢在众人面前言讲,老夫人买通他们诬陷秦氏,将槐花的死也扣在蓟老夫人的头上?还是连她女儿都判定为同谋?”
何当归考虑一下,摇头道:“这样不好,蓟老夫人是卢知州的亲姑姑,她自杀、陷害侄媳妇,这些都可以算是家事,加上她本来就不是卢家正统的直系长辈,只是一个嫁出去的女流之辈,因此她的这些行径,不会对卢家和卢知州的名望有什么损害。但假如她或她女儿犯了荼毒下人的大罪,事情又发生在卢府中,日后难免让人嚼舌根,说出些混账言语。那时节,蓟寡妇母女都听不见了,却要珍珠姐夫妇替她们担着骂名。他们夫妇都是老实人,而珍珠姐假如知道了槐花被害跟自己有关,孕中一伤感,对母子都不好。”
“那你说怎么处理?”陆江北已经再三对何当归刮目了,他都忍不住想回长夜阁之后,再叫人探一回她的身世。她真的是个农庄上养大的布衣丫头吗,她从哪儿学来的这些世故人情和机变之才?
何当归轻搓手炉,微笑道:“现成的‘凶手’就在眼前,何必别处去寻觅?一个马神婆,一个珍珠姐的前夫,若是舅舅你宽泛些,杀坏人也不手软的话,越发连前夫的那些个造孽的家人
,也一并处置了罢。就是不砍头,远远充发到什么北疆苗疆的苦地方,让他们劳动改造,反省下他们前半辈子造过的孽罢。”
“马神婆?”陆江北还不知马神婆是昔日水商观的太善,不解道,“她害过很多人吗?”
何当归屈指一算,太善害过的人还真不少,不算自己这门官司下的种种冤孽事,不算自己前世曾被她虐待到体寒无孕,只听蝉衣和珍珠素日讲过的太善的丰功伟绩,就足够砍她三回头的。她打着出家人的名义,横敛山下佃户的钱财和放高利贷,这些都还不算大事,最叫人不齿的是她倒卖徒弟给妓院。听珍珠说,太善很心黑,卖徒弟换了银子,又拿银子去给她儿子马泰在衙门里谋体面事。
何当归本来还当成一般的故事听,觉得太善可能也就做过一两次这样的事,恰巧就让珍珠她们知道了。因此原也不太在意,反正太善都被水商观驱逐了,水商观也不在了,谁还将那些陈年旧事搁在心上。
后来约在半年前,何当归在街上遇见一个来搭讪她的乞丐婆,说“故人说两句话,赏给几两银子罢,菩萨心肠的好小姐。”何当归怪道那女人是谁,定睛分辨一下,原来是太善的“准儿媳”,那个名叫怀冬的女人,曾偷过她的金锁,又因为暗中摸出对方有孕,而被她心软放走的那个道姑。
何当归难得遇着“故人”,那日也闲着无事,就找个茶馆叫了点茶水点心,想问问怀冬肚里的孩子和孩子他爹的事。怀冬几日饿着肚子,填饱后没谈她自己的事,却说了太善不少坏话。只因她曾跟太善的儿子马泰有些牵扯,太善相中了她当自己儿媳妇,因此做什么恶事、丑事都没瞒过她。明面里,道观里弟子一辈中,排第一的是真珠;实际上太善最相信的人是她怀冬。
怀冬将太善呼为“一个千刀万剐的老鸨”,说她常常去山下低价收购七八岁的女孩儿,带回山上,用道观的钱粮养大了,度其品貌卖出。长得最俊的,就制造一个那女孩儿和香客之间的艳遇,给香客吃点“好药”,血气上来之后将女孩子强暴了,太善再勒索香客高价,将徒弟卖给对方当妾或奴婢。这样被使计骗卖出去的女孩子,不少都成了主人家的出气筒,被打死的、被转手再卖别户人家的、被卖去妓院的,都不在少数。
长得稍有些姿色的徒弟,就寻一个错处栽给她,灌一口mí_yào,让观里的婆子拉到山底下卖给青楼或人牙子。长得最拿不出手去的,就扔去半山腰的二十里铺子上,给她庄上做后厨采买的哥哥马平安开的黑窑寨补充“新货”。光顾那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