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笑容都能区分很多层次,浅淡笑意,人淡如菊。何在梅静静坐在琉璃瓦的八角亭中,用一柄小巧的钢剪修剪一盆名品菊花。
咔嚓,咔嚓,何在梅浅笑着招招手:“当归,来我身边坐。”
她的身下铺着一个灰绒毛垫,安然端坐,旁边石凳上铺着一个华美数倍的酒红细羽垫子,则是邀请何当归坐的位置。何当归回了淡淡一瞥,在石台的对面找了一个没铺垫子的石凳坐下,离何在梅最远的那一端。
何在梅落寞一笑,剪子下的菊花也零落几瓣,精心修饰的盆栽就这样一笔毁掉。幽幽叹息,“郡主一定在生我的气吧?怪我,怪何家,怪所有人?”
“你想多了。”何当归平静无波道。
对方果然是表情高手,瞬间又调整为外交式的和煦笑容。她偏着头,带点俏皮地问:“那么郡主约我来谈事,想谈的是哪一件?”
想谈哪一件?想谈的多了!
原本以为毫无瓜葛的人,行走在世间的陌路人,只为着他们自私可笑的理由,深刻地伤害别人,让别人的生命永远不完整。做完恶事,又为了安抚自己不安的心,继续做更多害人的事。跟这样一种人,该谈些什么呢?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下地狱,去忏悔你们的罪恶去吧?
何当归晦暗地垂头,一时失去了开口的力量。
何在梅微微眯眼,柔声道:“当归不说,就让我代你来说好了。其实我今天过来,是专门来向你道歉的。”
“……”
一道轻柔的声音开始兀自回忆起往事,“你是我弟弟的女儿,你娘亲是我的弟媳,我跟你娘最投缘了。你不满月的时候,你娘抱着你进宫看我,我还喂牛奶浆给你吃呢。两个巴掌就能托起来的小婴儿,软得不可思议,连骨头都是软的,粉嫩可爱如荷藕。我真巴望着讨走了你,养在自己身边呢。宫里生活太寡淡了。”
“……”
“后来你爹娘吵架,吵了没几天赌气和离了,年轻夫妻么。你娘是哭着出的何家门,还三更半夜的,当时我在宫里听了十分焦急,又无法出宫,只好偷偷塞了一卷银子给宫门口的太监,让他雇马车送你娘回家,务必稳稳妥妥地送回娘家去,大家先冷静一下。后来听说川芎平安到家,我才松了一口气。”
“……”
“何府人多口杂,出了正室被休,回娘家这么大的事,新人又是前后脚进的何家门。舆论上都是偏向川芎的,人心使然耳。自古不都是‘痴心女子负心汉’么,再不会想到也有女子先变心的情况。”
听到这里,何当归出口打断:“太妃还是开门见山吧,我没您脑筋好转,听不懂呢。”
八角亭的凉风一吹,檐底下挂的风铃哗啦啦响成一片。何在梅手里的小钢剪又开始咔嚓作响,这次下手剪的是菊花的茎,一下一下,毫不留情,连笑容里也揉进了恶意,“川芎娘家家里有个年轻护院,姓聂,听说过吗?”
“聂叔叔是我外公的护卫。”
“事情后来查清楚了——那个男人跟川芎不清白,川芎嫁进何家前前后后两人私底下见了好几面,还都是背着人的。弟弟知道后心里难过,才又找了现在的正室曾氏。”
何当归敛下眉眼,冷声喝道:“我母亲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撇开人品不谈,她心里装着一个人时就一心一意只为那个人,永远做不出三心两意的事,那是她的本性使然——其实我一直觉得那是她最大的缺点。所以关于太妃的指控,还有刚才编造的精彩故事,我、一、个、字、都、不、信。”
对面女人完美的面孔一瞬间龟裂,又瞬间修复好。
“呵呵,聂护院在你娘出嫁之后尾随到京城,并频频在何府外出现,这是不少人看见的事。我们有很多证人,不是胡乱说话,乱赖到你娘头上的。郡主如此信任你娘,又能拿出一分证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