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世,她就很喜欢这个真性情的小姑娘。那些黑暗的岁月里,全靠她的接济和安慰才能走过去。
太善和太尘都把何当归当成最下等的使唤丫头,动辄就又打又骂,拳脚加身,随手摸到什么就用什么招呼她。即使是幼年那时,在城外的农庄上做农活儿,她也没有这么苦过。
记得有一次,她挑了整整一天的水,两腿发抖,双肩磨掉了一层血皮,却一顿饭都没吃上。晚上饿得厉害了,她就用被子蒙着头偷偷地哭,突然觉得有人戳她,连忙擦干眼泪掀开了被子。
只见真静坐在床边冲她一笑,笑得只见牙齿不见眼睛,灿烂得就像暗夜中的星光。
真静举起右手说,“给,两个大白馒头,厨房里拿的!”然后神秘一笑,猛地摊开了自己的左手——
“还有,这个!”
“……肉!”她擦干泪痕,低声惊呼,“哪儿来的肉?”
真静嘿嘿一笑道:“刚刚我路过后院,看见太尘师叔在偷着煮狗肉,趁她去厨房拿盐的工夫,我见周围没人,抓了一把就跑了!”
她呆呆看着真静手心里,那几块半生不熟的肉,突然放声大哭道:“你的手,烫出水泡了……”
“没事儿,不疼,真不疼!你快点吃吧,吃饱了好睡觉!”真静忙手忙脚地给她擦泪,安慰道,“小逸,别哭了,你娘就快来接你了,吃胖点儿她见了你就更欢喜了……你再等等,她就快来了!”
她点点头,边哭边吃,那几块即不熟也不咸的狗肉,是她吃过的最好的东西。
后来,母亲真的派宋婆来接她。她很想带着真静一起走,但太善不肯放人,说真静的爹娘欠了水商观的一大笔田租,才把真静送到这里做工。她问欠了多少钱,太善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她,利滚利,现在已经三十两了。
那时候,她身无分文,连她最珍视的长生金锁也在观里被人偷走了。于是,她只好跑去央求宋妈妈先给垫上,回头再向母亲讨要。
宋妈妈面无表情地告诉她,一则自己没那个闲钱借人,二则罗家伺候的丫头多的是,八贯钱就能买三四个上好的丫头。走遍整个扬州城,也没听说过哪家花三十两银子买个丫鬟的。于是作罢。
临行前,她拉着真静的手,悄悄说,“你等着,我一凑够了钱就来领你走。”真静笑呵呵地点点头,“你不用记挂我,快回家去见你娘吧!”
回了家她又去央求母亲,母亲的说法和宋妈妈如出一辙,没说几句话,母亲就称乏去后堂念经了。
之后,她开始自己攒钱。她的月例和家里的一等丫鬟是一般多的,每个月一两二钱银子。攒啊攒,攒了一年多,又偷偷当了几件衣物首饰,再加上老太太给的二十四个银棵子的压岁钱,她终于凑足了三十两银子。
伺候她的几个丫鬟不断明示加暗示地提醒她,别屋的主子个个都出手大方,待人厚道,底下人常常能拿到各种名目的赏钱……她一直装成听不懂的样子,几次下来,那些丫鬟完全不把她当成主子了。
借着一次上香的机会,她又走进了水商观,满心雀跃地怀揣着银子找到了太善,要求把真静赎走。太善接过钱袋子,掂一掂又还给她,皮笑肉不笑地说,三十两已经是去年的价了,现在利滚利,要四十二两了,而且——在半个月前,真静被一位借宿的魏老爷相中,被买走做妾了。
最后,太善轻蔑地看她一眼,转身离开,剩她一个人在原地发呆。怎么会这样?真静只有十二岁……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真静。
现在,看着眼前这个依旧活泼开朗的少女,何当归唇边勾起一个弧度,一双眼睛漆黑似井水,里面却跳动着幽蓝的冥火。
这一次,她不但要带走真静,还要让罗家用八抬大轿把她们抬走!
真静正蹲在门口“啪啪”地拿火石打火星,试图用干草点一个火盆取暖,但打了很久的火石都烧不起来。突然她觉得脊背一凉,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正好撞见何当归这个诡异的表情,顿时怪叫一声,笑道:“哇,干嘛这样盯着我看,看得我毛毛的。”
何当归温暖一笑,轻轻说道:“真静,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真静做个鬼脸:“大小姐,我就点个火盆而已,不至于这样就爱上我了吧!”
“跟我走,好不好?”
“哈?!你想去散步?不行不行,外面的风可大呢,一吹就把你吹倒了!”
“……我的小字是‘清逸’,以后你就叫我小逸吧。”
“小逸,小逸,小逸,哈哈哈,倒是挺顺口,不过像是个男孩儿名儿。”
“咱们一起走,好不好?”
“哈?!你真的想去散步呀?那你等着,我去给你找件厚点的袍子!”
“……”
“对了,你的眼睛怎么红红肿肿的,嘻嘻,你昨天哭过鼻子啊?”
“……”
“嘻嘻嘻,你瞧,我也懂得‘望闻问切’了,我是不是也很厉害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