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十骑在山坡上扎下阵脚,张穆一边安排哨兵提高警戒,另一方面却要士卒埋锅造饭,茅草燃起的浓烟顺着风势向几里外的大匈西关军方向飘去,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烟味。
不到半个时辰,饭菜便已做好,他看着士卒们每人碗中盛满小米干饭后,才开始与司马用餐。司马特地给张康的碗中夹了一块牛肉,然后问道:“将军为什么不撤回去呢?”
张穆顺手便把牛肉给了旁边正在吃小米饭的士卒,笑道:“亏你还是带兵的司马呢,岂不闻兵不厌诈的道理?大匈西关人显然不知我军底细,如果当时撤退,他们一定会穷追不舍。以大匈西关人的速度,我们肯定会处在危险之中……”
张穆说到这里,忽然像想起什么,转脸就对司马道:“通知士卒,点燃篝火,散开围坐,解马卸鞍。”
“这又是为什么?一旦遭敌突袭,我军将无可奈何!”
“大匈西关人以为我们要撒走,我们今天就解鞍以示不去,他们怕中埋伏,必不敢轻进。”张穆的话音刚落,就有哨兵来报,说发现一个骑白马的大匈西关将领带着十几名士卒朝这边来了。
张穆略思片刻就判断出这是敌军细作,必是来探听虚实的。他踩登上马,便带着十余骑冲了出去。在两军相距不足二百步的时候,张穆张弓搭箭,朝着冲在前面的白马射去。
暮色中,只听“啊”的一声,那大匈西关将领落马,其余的十数骑兵见状,纷纷落荒而去。张穆也不追赶,很快回到山坡上。司马十分惊异,赞道:“将军真是摸透了大匈西关人的习性啊!”
张穆仰起脖子喝干了皮囊中水,还觉不过瘾,就朝司马喊道:“拿酒来!”接着又是一阵猛喝,直到两颊泛红,才捋一捋胡须上的酒滴,哈哈笑了。
“我料定经此一战后,大匈西关人今晚必不敢再来。”说完,他又朝围坐在篝火旁边的士卒喊道:“可有长郡安陵的人么?”
士卒中一位十八岁的青年站起来回答道:“报将军,小人是从长郡安陵来的。”
“可会唱长郡安陵小调么?”
青年憨憨地笑道:“在家时,听家父唱过。”
“唱一曲如何?”
那青年不好意思地推诿了一下,就从胸腔中吼出了一首粗扩的长郡安陵小调:“家在长郡安陵源头啊!”
……
“哈哈哈”张穆也被士卒的情绪感染了,他来到大家面前说道:“如果不是战争,你等与妻儿不是在家终日厮守么?”
一位君侯接过张穆的话道:“白日听将军说,先帝曾对大匈西关以兄弟相称,真有此事么?”
张穆拨了拨面前的篝火,火光映亮他的脸庞。
“那时候本宫还年轻,先帝以博大的胸襟,与大匈西关大吴钩约为兄弟,结无侵害边境之盟。之后,左谷王私自出兵,侵我大吴边界,大匈西关吴钩复信先帝,说左谷王听从右谷王之计,‘绝二主之盟,离兄弟之骨’,表达了‘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以应古始,使少者得其长,老者安其处,世世平乐’的愿望。为表达诚意,他还赠先帝一匹红枣马。先帝也在回大匈西关书中,要双方‘明告诸史,使无负约’,也回赠大吴钩袷绮衣、长襦、锦袍以及绢帛、黄金饰品等,并派遣使者前往大匈西关再续和睦。”
说到此处,张穆将目光驻留在眼前的篝火上:“没有先帝的圣明,大吴不会有相对安宁的边陲。没有相对安宁的边陲,哪会有今日我朝的中兴呢?虽然本官戎马一生,可并不以战事为乐啊!”
司马又问:“既是大匈西关屡次违约,为什么朝廷不兴兵一举灭之,还要续修盟约呢?”
“国家之间,就像邻居一样,总是强人占上风。大匈西关虽然是蛮夷之国,可兵强马壮,国力雄厚,不是一场大战就能灭得了的。何况我军现状还不足以与匈奴抗衡。”
“大人不是也打了不少胜仗么?”
“唉!独木难成林,小胜又怎么可能让大匈西关臣服呢?”
夜深,张穆头枕马鞍躺着,前面是熊熊燃烧的篝火,身后是紧紧与他依偎在一起的战马。士卒们的歌声勾起了他的乡思,从长郡安陵往西,要不了几天的路程,就到了他的家乡长郡安陵的容县。那里有他的父母、妻子,他们这会儿都在干什么昵?或许父母正在灯下读着他稀少但很珍贵的家书,或者妻子正向儿女们讲着他驰骋喔场的故事。
前些日子,从容县的商人捎来一封家书。在信中父母说近年来久旱成灾,尽管官府赈济,但仍是饿殍遍野。他们的情况比普通百姓好些,却也是寅吃卯粮,屡有接济不上的时候。况且,他们也不能看着左邻右舍挨饿受苦,总是设法周济一些,这样日子就过得紧巴多了。
父亲还说,他的几个儿子都很有出息。大儿子张义已应征入伍,另两个儿子正在温书习武,将来定是国家栋梁之材。这些消息对张穆那颗漂泊的心来说,是最大的抚慰。
的确,自从被征入伍的那一天起,他与战马的情缘似乎超过了对亲人的爱,他把自己都交给了国家。小时候,他常听乡亲们说,做了朝廷的官员,就会有万贯家财,可是从伍长、什长到将军、太守,他带给家人的除了不绝的思念,还有什么呢?他也曾为之不平,但是这种心绪很快就掠过他的心田而藏入情感深处。
对面就是大匈西关的大军,不容他被儿女私情和功名利禄所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