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提时关于说话的记忆是如何开始的,对我来说早已朦胧不清了。如果试图回忆,最先在脑海中具像化的,可能会是母亲满是期待和慈爱的面容。
那是无声的语言。也许是柔和的脸部线条,也许是散发着清甜香味的空气,安静而无声的语言向我传达着什么,于是幼小的我便展开一个毫无矫饰的灿烂笑容来回应她。
大概就是那时候,我明白,有些语言不一定是靠声音来传达的。
就像此时,我站在门边看着盘腿坐在地上的少年,他沉静的侧脸轮廓,平缓流畅的动作,似乎都在无声地传达着什么。
黑发紫眸的少年穿着没有披甲的出阵服,脊背挺得笔直,手中的短刀已经拆下了刀柄、刀镡之类的配件,只剩下光滑如镜的刀身。
刀光如雪,将他白瓷一般精致的面容映照得一片清冷。
仿佛从窗外吹进室内的风中感受到了安稳而宁静的气息,我脚步无声地走到他的不远处,悄悄地坐下。
药研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看向我,眼中浮现轻微的笑意。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示意他暂时不用理会我,继续做他的工作。
于是他便自然地转了回去,微微仰起脸来看着手中的短刀。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握着刀茎将短刀竖着举在面前,右手轻巧地用打粉棒拍打刀身。
表情认真专注,但嘴里叼着拭纸的模样,看起来格外随性帅气。
窗外被风摇动的绿叶摩擦着发出簌簌声响,如同琴瑟相和。夕阳斜缀而下的安闲光线,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失去暖意,逐渐黯淡了下去。
结束保养后,他利落地重新组装好配件,准备收刀。我连忙开口道:“等等……我想看看你的刀,可以吗?”
药研有些意外地看向我,将手中的短刀递了过来,不放心地叮嘱道:“小心点啊,大将。”
我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握着刀柄,将这振刀举在面前细细端详。
我对刀剑的知识很贫乏,自然也不懂如何鉴赏刀剑。提出这样的要求,一方面是出于好奇,另一方面是出于私心。
我的药研藤四郎,是从面前的短刀中诞生出的付丧神,这是他的本体刀剑,为了守护我,为了守护历史而浴血的刀剑。光是这个理由就足够我心怀仰慕了。
寒光凛冽,锋锐逼人。
举在眼前仔细打量,如镜般的刀身冷气森森映出我的脸来。刃口在光线下凝结着一点寒光,随着刀身的转动而流动,更增加了锋利的凉意。
窗外倏忽一阵大风扫过庭院,隐隐的呼啸声仿佛带着几分冷冷的肃杀和兵气。
干净利落的表面,金属质地中却又蕴含着血腥凶煞之气。
闭上眼睛放在耳边倾听,似乎能听见岁月流转到几百年前,刀匠用铁锤千击百捶的铿锵声,和烈火淬炼时的滋滋声。新生的刀剑从千磨万击的淬炼中诞生,冷却成坚硬又锋利的杀器。
还有硝烟弥漫的战场上,马儿的嘶鸣声,哒哒急促的蹄声,士兵将领震天的嘶吼喊杀声。
这是属于刀剑的声音。
每一段线条,每一丝纹路,都诉说着古代英雄豪杰的豪迈高歌和末路悲鸣。
像沙漏流泄出时间的秘密,从记忆的最深处找到历史书中的文字,在弹指间与此刻重合起来。
作为寿命短浅的人类,我很难想象刀剑付丧神从诞生至今的心路历程。终究也只能从胜利者书写下的传记中,从短暂的跟随出阵的经历里,窥见几分历史的真实影子。
刀剑从诞生开始,似乎就与人有着不解之缘。
是杀戮的工具,荣耀的象征,保护自己的利器,维护尊严的存在。
人发明了刀剑,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使用着刀剑。
刀剑的语言,就是人类的历史。
…………
“大将像是在对我说话一样。”
听到这句话,我睁开眼睛,对上药研凝视过来的柔和目光,忍不住微笑起来:“嗯……因为有些话啊,无法用说出口的话语表达清楚。药研也是这么想的吧?”
倾听神明的声音,诉说心中的话语,和神明沟通交流。这是上古流传下来的身为审神者的职责之一。
当我来到这座本丸,与刀剑结缘时,就决定要一直聆听下去了,属于我的刀剑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