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雪了。
厚重的雪片从灰白色的天空缓缓降下。他茫然地看着一片片缓缓着陆于肩上的雪片,厚重的雪片像是有着绒毛般的结晶。
一片接一片,从肩膀到手腕,再慢慢落于掌心,化为一滩透明的水流。
因为寒冷,他的呼吸呈现出雪一般的素白之气,这白色的呼吸随着他的动作氤氲了面容。
因为站在那里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了,露出的手和膝盖被冻得发红。
庭院里的树木被皑皑白雪覆盖,只露出些许褐色的枝条和细碎的苍翠松针。低下头的视野里只剩下了脚边的积雪,脑海里莫名浮现出每年接近夏至时这里盛开过的蝴蝶花。
在他眼前横着一条长长的木制走廊,隔着走廊是一扇紧闭的门。
他感到脚有点发麻,试图抬起一只脚,这一瞬间他感到膝盖处产生一阵刺痛的感觉。
身上未处理的伤口在寒冷的刺激下泛起的疼痛,还有雪片在膝盖上融化,化做水滴流入脚底的冰冷感觉,都无法让他从漫长的恐惧和震惊中回过神来。
只要一闭上眼,大脑里就不断回放着不久前战场上的惊险一幕。
战斗发生在茂密的森林中。然而要在蜿蜒的森林小径上,边避开丛生的草木树根,边奔跑砍杀溯行军是件比想象中更困难的事情。
随着夕阳的颜色越来越浓,因为慢慢降临的夜色而感到焦急疲惫,他的动作变得不再顺畅,好像被无数细绳束缚住了手脚一样。
在一阵类似酒意上头的晕眩后,因为昨晚的事心不在焉的状态变得越发恍惚。从腰间拔出的短刀刺歪了好几次,险险躲过致命伤,却仍是被划破衣服,留下了擦伤。
这预想之外的状况,令他内心的焦急开始逐渐染上慌乱的色彩。攻击失误越来越多,同时也给了敌人反击的机会。
就在他艰难地消灭眼前的溯行军后,一股寒意窜过背脊,回头的一瞬间,寒光凛冽,身后的敌刀已近在咫尺。
死亡。当这个可能性窜入脑中的瞬间,他的脑海里变得一片空白。
就在他反射性想要闭上眼睛的前一刻,光芒乍现。
有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白衣绯袴的少女一抬手,接着是刺耳的冲击摩擦声,水蓝色的光波飞散开来,挡住了敌刀的攻击。
只是太过近距离的刀锋仍是穿透了面前少女的结界,下一秒,她的肩头撕裂开一道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白衣。
那道刺目的红色划破了他的视野,他听到自己的内心突然响起某种东西断裂的声音,海浪般翻涌漫上来的惊慌和恐惧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思绪。
束缚住他身体看不见的线似乎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不自知的极端愤怒。
隐约听到她在身后的呼唤:“不动,我没事……”
尾音尚未传入耳膜,他就以敏捷的动作与溯行军交错而过,嘴里发出怒吼,右手上的短刀不断往敌人身上砍去。
仿佛被激怒一般,溯行军挥着长刀猛烈地袭了过来。他没有闪躲,而是硬碰硬地用短刀挡下攻击。
伴随着火花响起刺耳的碰撞和摩擦声。青筋崩出,手臂的伤痕在剧烈的冲击和用力中开裂得更大。
然而他就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完全无视了这点,奋不顾身地跃起,用尽全身力量将短刀狠狠刺进敌刀的胸口。
血大片地喷洒出来。最后一个溯行军庞大的身躯发出一声悲鸣,破碎成一片黑雾消失在空气里。
他缓缓转过身,看到少女已经被同队的刀剑们团团包围。面对众人焦急担忧的询问,她脸色苍白地安慰说自己是轻伤,不要紧。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她的肩上,那里晕开的红色让他下意识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刻,审神者转过头,与他目光相对。
“不动……”
血液仿佛还在逆流一般,他听不清她的话语,只是茫然地看着她。恍惚间少女站立的地方不是橙红夕阳晕染下的森林,而是从记忆深处熊熊燃烧而来的大火。
疯狂的火浪一个接着一个,张牙舞爪地仿佛想要把天空也吞下去。硝烟弥漫,仿佛浸透了乌烟的浓云降到了地面一样。
听不清,看不见。
自然也感知不到自己脸上的泪。
大火将他的心烧得滚烫,愤怒消失的同时,深不见底的悲伤与恐惧从内心涌上来。这股情感化为眼泪,不断自脸颊滑落。
(2)
——主人,没事吧?
虽然很想进去看看,但蔓延到全身的寒意让他动弹不得。
突然,一阵风拂过颈项。但并不如方才那般的寒冷,而是异常温暖舒适的感觉。
“不动?……你怎么站在这里?”
他抬起头,对上少女惊讶的双眼,身后敞开的门内,暖和的气流不断吹向自己的方向,身穿白大褂的药研正在桌前整理急救用品。
他下意识看向她的肩,那里一片整洁,仿佛不久前从伤口渗出的鲜红色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他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塞着,发不出一个音来。
审神者打量着他,眼中的惊讶之色被心疼取代,忙柔声催促道:“我已经没事了,伤口本来就很浅,不必担心。比起在这里等我,还是快去手入吧……”
见他还没回过神来的迷茫样子,她伸手握住他冰冷的手:“我还以为你在手入室的自动恢复池里,就和药研多说了一会儿,没想到你就这么站在外面……这么冷的天,会感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