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我每天陪他在山庄四处作画,微小如花上停息的蜜蜂,宽旷如山庄外的连绵青山,短短一月,他就画遍了。
我很害怕他腻烦了这里,很快就会离开。所以我每天都想着法期望他爱上这个地方,爱上这个虽然有商业气息但是却如世外桃源的地方。
可是那一天还是来了,在我即将开学的时候,他找到我,背着画架,拉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
我看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他果然要走了,而且,他果然只珍爱画架。
“我要走了。”
虽然对这个结果有所预料,但是当他说出口的时候,我还是有点遗憾。
我到底是留不住他,留不住这个眉眼写满漂泊的少年。
“你还会回来吗?”我故作轻松,和往常送别朋友一样。
他轻笑,眼角处布满笑意,但他说出来的话却让我的心如同在雪里滚了几圈,冷得彻底。
“不会回来了,我在这个地方住得够久了。”
“……哦,那你……打算去哪里?”我苦涩的笑。
他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看向不知处的远方,淡淡道:“走到哪里算哪里。”
那就是说,我不会知道他将会去哪里,此一别,也许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个送给你。”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一把伞:“伞?”
“你撑开看看。”
我撑开伞,眼底落满了冬季无声无色的雪景,原来他送我的伞上绘满了漫天的白雪。
我撑着伞,在烈日炎炎下送他离开山庄。
太阳原是炙热,伞下的我,却如置身冬月寒雪。
那时候还年少,对感情的变化很是迟钝,所以我只是朝他挥挥手,潇洒的告别。
他把这些日子的画送给了我,除了老板发的工资和我赠他的两幅歪歪扭扭的字,他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我想,或许这就是他们那类人的特别吧,从来处来,到去处去,从不留恋尘世之物。
站在图书馆外,我看着伞上的雪花,想起少年时候他待我的好。默默的想,或许,我应该先道歉?
前些日子我报了绘画班,在食堂吃过饭后就搭公交车去了学绘画的地方。
我到地方的时候,那里已经坐满了人。
我又误了时辰,一问旁人,才知道我记错了开课时间。
我最近的精神一直不太好,老是忘记一些东西,我想,大概是他和我吵了架。
坐在我身边的人,是我的朋友顾清浅,她听说我来学画画,也来凑热闹。
这时,她像往常一样凑到我身边问我:“你在画什么?”
我收了笔,轻声说:“雪花。”
雪花,他画得出神入化,我却画得四不像,真是枉为他那声知己。
“雪花?为何是黑色?”顾清浅指着我画布上的点点黑雪,眼里是疑惑不解。
“我喜欢黑色的雪花,白色的,太过凄凉。”
“为什么?”
“白雪,落入大地,无声无色亦无痕,凄凉太过。”
“黑色就不凄凉了吗?”
“不凄凉,有视觉冲击。”我一笑,把画布取下送给了顾清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养成了他那个臭毛病。
从画室出来,我伸腰打了个哈欠,这么多天了,他不来找我,我去找他吧,总不能两个人都倔。
没出息的拍了拍自己的脸,快步朝公交站走去。
乘车回学校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
梦到我高三毕业那年和他在西藏的重逢。
高三那年,我的病情稳定了不少,所以就想出太久,像一只困兽,渴望新鲜的空气。
我选择坐火车去西藏,看着天空的颜色层层加深,看着高山雪岭闯入我的视线,由衷觉得,不虚此行。
第一站住在拉萨,第二天和旅游团一起去了纳木错,当地人告诉我,在他们那里,纳木错也叫腾格里海,是天湖的意思。
天湖,这个名字,非常吸引我。
我到的时候天气很好,蓝天白云似乎近在手边,偌大的天湖上倒映着如碧水清洗过的天空。
我伸开手臂呼吸,想把这些清新干净的空气带回小城,带回那个养病的山庄。
那一刻,我想起了一张有些模糊的脸,他穿着破旧的衣服,却背着一副崭新的画架,他的眉眼淡泊,写满了故事。
沈言……我在心底呼唤他的名字,不敢透露半分异样。
之后,我们去了不少旅游胜地,各处都透着藏族人民特有的风情,我想留下来,但是我知道,我不属于那里,我必定要离开。
就在动身离开的当夜,团长让我们自行去买些纪念品回家,我没什么想买的,所以就留在旅馆里,逗弄老板的柯基犬。
“请问这里需要服务员吗?”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抬头,撞进了他那一汪深潭的眼睛。
“沈……言?”我艰难的喊出他的名字,如牙牙学语的孩童。
他也看我,辨认良久,笑道:“……子宁?李子宁?”
我低下头笑,我很高兴,他还记得我。
因为我的打断,他没有再问工作的事,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避开他穷困潦倒的生活,只谈他三年来的所见所闻。
他告诉我北方的雪是如何澄洁,告诉我东边的大海是如何壮阔,告诉我藏地深处的湖泊是如何清澈,那些鲜少有人踏足的圣地,是如何威严。
说完,他从背包里拿出几张画布送给我。
我惊讶:“你居然会留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