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我哥走了,按理说,照顾你们孤儿寡母的是我这个当弟弟的应该做的,可是你也看到了,现在世道变了,吃饭买东西都要靠户口,凭劳动力。弟弟没出息,实在是养不起你们娘几个,你还是,想想办法吧。”
刘华文低着头,站在张景义面前像背课文一样说出了这番话。他媳妇儿站在他身后,目光里带着几分得意和高傲。
张景义紧紧的抱着胳膊上缝着孝带的刘金荣,像傻了一样不言不语。
刘华文说:“户口我已经帮你们分出去了,这几天,嫂子你就找个地方搬出去吧。”
刘华文的媳妇说:“大嫂,现在家里这个样子你也看得到,我们实在是没能力。要不,你去找找你兄弟吧,那些年你可是没少把好东西拿过去,又是手镯又是大衣的,你兄弟也应该反过来照料一下你们了,你说呢?”
刘照丰站在一边,紧紧的握着拳头。
第二天一早,张景义被刘金荣的哭声叫醒,丫头饿了。
平时这个时候,刘华文的媳妇儿早过来叫娘几个去吃饭了。
张景义起来,给女儿洗了把脸,牵着女儿的手出来,到厨房找了一圈儿,什么吃的也没有。
刘照丰去仓房里找了几块地瓜出来,烧了水煮了煮拿给妹妹和妈妈吃,刘华文的媳妇儿就站在院子里骂。
刘照丰冲到堂屋门口冲着院子里喊:“我爸养了你们全家多少年,我妈说过吗?你良心呢?”
刘华文的媳妇儿哑了一下,悻悻的甩了一句:“户口分了就不是一家人了,我是大度的,再容你们几天,赶紧搬走。”扭身回屋去了。
刘金荣捧着地瓜仰脸问张景义:“妈,婶儿在说什么呀?”
刘照丰恨恨的回来,坐到妈妈和妹妹身边生气。张景义看了看女儿,又扭头看了看儿子,抹了把脸,把刘金荣交到刘照丰手里,说:“你带着妹妹,我去找找你舅舅,看怎么想想办法。我不回来你们不要出屋子,把家里看好。”
刘照丰抓着妹妹的手点了点头。
张景义回屋洗了把脸,拾缀了一下,从箱子里拿了一点儿钱出来放到身上,想了想,又带上了点儿。
这是娘几个的全部财产了,是以前刘华奇偶尔给的一点儿零花,前阵子工宣队来换钱,一块新钱换一万旧钱,给换了一百多块钱。
家里所有的钱都是刘华文管着的,刘华奇走的突然,也没有什么交待,张景义完全没有主意,就这样了。刘金荣的小荷包里还有十几万,但那个也就只能当图片看了。
拿了钱,又叮嘱了儿子几句,张景义怀着几分忐忑几分绝决出了院子。
站在院子门口,看着阴冷萧瑟的大街,张景义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拳头,向北边走去。
十六岁离家出嫁,到今年三十一岁,张景义大小姐,刘太太,第一次独立的面对这个社会,面对这个世道,面对真实的生活。
土路走起来很是累人,因为它不平,总是有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再加上脚趾的问题,还没走出县城,张景义就已经满头是汗了。她有点儿委屈,想哭又不知道哭给谁看。
她想退缩,想回去那个虽然冰冷但唯一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小屋,但是耳边就响起了女儿的哭声,儿子那不甘的眼神。
她想起了很多,想起了刚出嫁时候的惶恐,想起了遥远的冰城,想起了新世界的鱼翅,小汽车,还有道里的那处宅子。想起了旅大那段幸福的时光,想起了初回庄河的那种安心,想起了刚有儿子时的那种快乐。
想起了生下金宝儿时老爷子的高兴,想起了刘华奇的宠爱和笑声。
她想去坐车,可是摸了摸怀里的不多的钱,怎么也舍不得,只是麻木的向前走,向前走。
整个世界在她眼里变得朦朦胧胧的,远处的大喇叭响着革命歌曲,近处的人群喧哗着,渐渐的都离她远去。
天渐渐黑下来,风越来越大,能听到大海咆哮着拍打岸礁的声音。
她很冷,也饿的难受,心里压抑着的屈辱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
脚已经没有了痛感,张景义咬着牙,看着看也看不清的前方,走着。脑海里全是女儿的哭声:妈,饿。妈,我饿了。妈,我好饿呀,宝贝要饿死了。儿子紧握的拳头,握的那么紧。
她很累,腿要抬不起来了,真的想歇一下,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不停的说:回去吧,没用的,回去吧。但幻像被金宝儿的哭声打碎,不行,孩子得活呀,还要上学识字。
刘华奇的声音响起来:“对,这个就是张,就是你的姓,你姓张,要记得这个字。”
“我的景义是聪明的,字写的也好看,咱们多学几个好不好?”
张景义努力的往前面看,事实上什么也看不清,天已经彻底黑了,风呼啸着,海边的夜风从来都是这么大,但今天特别的冷。
她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在心里不停的写着自己的名字,这是先生留给自己的,唯一的东西了。
她又想起了刘照瑞,那个成熟的大男孩,听说当了解放军的大官,怎么不回来救我?你的弟弟妹妹已经没有饭吃了。
“不行,”张景义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不能让孩子饿着,我得把他们养大,要不然以后给华奇上坟都没人了。我得让他们吃饱,把他们交到他们大哥手里。”
1958年,仲秋,深夜,海风呼啸。
一个瘦弱的女人脸上带着泪水,蹒跚的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