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灵一家三口,生平第一次一起出这么远的远门。
和他们一起登船的人,是小春和小春的媳妇。小春两口子这么多年。全在小桐和希灵的手底下混饭吃,所以吴家这趟倾巢而出,谁也不带,只带他们这一对年轻力壮的夫妇。希灵到底是个有法子的,在这个码头总是人山人海的时节,竟能订到头等舱的船票。五个人一起打冲锋一样的挤上了客轮,先还不觉得怎么样,等到把行李都安放好了,客轮也当真要开了,小黛守着舷窗向外望,像刚回过神了似的。开始从鼻子里向外哼哼唧唧。正是类似哭也不哭之间。希灵过去看了她一眼,心中很能体谅她的情绪,所以并不多说,然而小桐是没有少女心的,见这孩子苦着脸哼唧不止,他很不耐烦的呵斥道:“安静,这么小的船舱,禁不住你闹!”
小黛怕他,立刻就不敢出声了,只自己躺在小床上暗暗抹泪。心里想着哥哥。
轮船乘风破浪的往南航行,船上众人还在旅途中,就听闻了天津沦陷的消息。希灵一家面面相觑,都很后怕。小黛悄悄的问希灵:“哥哥不会有事吧?”
希灵立刻答道:“他能有什么事?他有他叔叔呢。”
小黛“嗯”了一声,对她妈妈的话,她倒是一直很信服。
在海上颠簸了几日,这一天下午,客轮终于在上海的十六铺码头靠了岸。希灵一手拽着小桐,一手抓着小黛,虽然这二位都比她高,但她一马当先的冲在前头,乃是说一不二的领路人。手里抓着这两位,眼睛盯着小春夫妇,希灵凭着一人之力,连拉扯带指挥,抢在众人头里。带着自己这四名手下最先登了陆。
五个人在船上过了几日,如今骤然脚踏实地了,反倒是晃晃悠悠的走不安稳。小春夫妇和小桐全拎着大小皮箱,小黛也不空手,唯有希灵算是轻松的,只在手中挽了个小皮包,但她身不累心累,上海对于他们来讲,乃是非常陌生的地方,希灵和小桐上次来时还是十几年之前,他们印象中的上海,和眼前这个上海,看着已是颇不相同了。
叫来几辆洋车,一行人等先进租界找了旅馆安身,然后再筹划下一步。希灵人在旅馆客房里,手边摆了好几份外国报纸。小黛所学的知识终于派上了用场——简单的英文,她全能看得懂。一句一句的把报纸上的新闻翻译了出来,她语无伦次的读给父母听。小桐靠着床头坐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希灵在地上来回踱步,则是听得十分认真。
末了,等小黛把新闻翻译完毕了,希灵扭头对小桐说道:“你有什么主意吗?”
小桐答道:“我没主意,听你的。”
希灵答道:“我看,如今上海也不算安全地方了,虽然有租界,可租界外面就是日本人的天下,我们难道能在租界里过一辈子吗?再说万一哪天发生轰炸,日本人真把租界炸了,那……”
小桐说道:“日本鬼子不会敢动租界吧?”
“那谁知道?就算不敢,还有误炸呢!咱们这个小家,一共只有三个人,你,走路都走不利索。小黛是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子。我,更不用提了,还没你们两个身体好。谁爱冒险谁冒险,我不冒险,我得找最安全的地方。”
小桐现在也是六神无主,所以只说:“我和胖丫头听你的。”
小黛这时忽然开了口:“妈,我想往天津发一封电报,向哥哥报一声平安。”
希灵这才把玉恒又想了起来:“好,等明天,明天让小春带你找邮局发电报。”
小黛听了这话,便眼巴巴的等明天到来,如此一夜过后,希灵说到做到,真让小春带她出了门。这旅馆位于繁华地带,出门走不了几步便是邮局。小黛将一封电报发出去,心里平安了许多——只要还能取得联系,她就觉得自己和玉恒之间,相隔还不算太远。
这封电报在翌日上午到达了玉恒手中。电报内容须得对照电报本子翻译出来才能阅读,玉恒家里可没有这东西,于是他又跑去了何养健那里,兴冲冲的告诉他:“叔叔,小黛给我发电报了!这玩意儿怎么翻译呀?”纵岛贞亡。
何养健也来了兴致,但是压抑着情绪,并不流露。把电报交给自己那位谢了顶的老秘书,不出片刻的工夫,老秘书就把译好的电文送了进来。
电报的内容自然是很简单的,无非是报平安而已。玉恒高兴得在办公室里蹦蹦跳跳,何养健却是别有一番心思。拿着电文思索了片刻,末了他支走了玉恒,然后把老秘书派出去,给上海的陆克渊发去了一封加急电报。
通过这封电报,他将希灵一家到达上海的消息传递给了陆克渊,还让陆克渊对希灵一家“多加帮助”。陆克渊会不会真的去“帮助”,他且不管,他只想希灵在上海见了自己的老情人,不知道会不会闹出什么乱子来。若是能闹出来,那就好极了。最好可以在上海闹得一发不可收拾,闹到离婚,闹到他们这一场远走高飞在中途就宣告破产。
而正如何养健所料,这天上午,希灵在旅馆房间里,接到了陆克渊的电话。
陆克渊收到了何养健的电报之后,其实是有点莫名其妙的,不知道这封电报为什么是从这个人的手里发过来,但是按照电报上所提供的旅馆名字,他倒真是很容易的就找到了电话号码。
打电话之前,他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这个“帮忙”,是不是希灵的意思。若真是希灵的意思,那自己责无旁贷,能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