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在学校,回到家里林少平也是这种心态。以前,他在家里感受到的是泡在蜜罐一样的甜味儿,厚实,柔和、平静、安详;现在却不是这样的,亲密的外衣底下,多了一层怜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啥也没干嘛!
—的确,他啥也没干。王小蜂家里的电话号码,安安稳稳地沉睡在他的身上。只不过,他不是随随便便地揣在荷包里,而是压在手机电池背后的。压进去之后,他就再没取出来过。
—但他并没有忘记。那八个数字,仍然钉子一样扎在他的心里。有好几次,他都自己说,“忘记它吧!”可他就是忘不了。关键是,即使真的忘了,那片写着号码的卫生纸还在呢。他似乎不愿正视这一点。他的灵魂总是响起两个声音,一个说:“你应该把那片纸扔掉,现在就扔;”另一个声音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发出噪声,把前一个声音压下去。
—十天、二十天过去了,林少平终于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不仅如此,藏匿于手机里的那片纸上,还又多出了两个学生的号码!一个是三班外语科的,一个是五班文科的,也均是江州市赫赫有名的尖子生。跟上次一样,林少平是利用这两个班的班主任偶然的麻痹,把他们的信息弄到手里……
—这天夜里,孩子早就睡下了,女友又在客厅里剥瓜子、看电视或上网进入聊天室;林少平则来到书房,将门闭上了。他本来想再备一会儿课,可事实证明他啥也干不了,东摸西摸,五心不定。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门被推开了,但林少平没发现,他眯着眼睛,任思绪在他自己也不认识的道路上奔跑。门口的女友喊了一声,“小林老师。”女友的声音湿漉漉的,水似的温和、柔软;可在林少平听起来,却像突然炸出的响鞭,抽得他措手不及。他似乎有些恼怒,说:“你怎么还没睡?”其实女友那时候早已经上床,但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要等着男友来,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偎一会儿,跟他好好地缠——绵一会儿。他们已经很久没这样激——情一夜了。可男友就像忘记了隔壁还有张等着他的床,床上还有个等着他的女子,于是女友就过来叫他了。女友穿着水粉色的睡衣,从脚趾丫到头发梢,都显得那么细腻柔滑,春情荡漾,只是林少平通通没注意到,他说:“你自己去睡吧。”
—女友出去了。进来的时候,她被某种东西充盈着,出去的时候,那种东西就被抽空了,让她单薄得像一具影子。
—林少平又冥想了好一阵,终于把纸片从手机里取了出来。—三个号码前面,都没有名字,但谁是谁的,他记得格外清楚。
—他试了几次,终于把电话拿了出来。
—只响了一声,老侯就接了。这证明他也没睡,而且从显示屏上看出了是林少平的电话。
—林少平说出了一个名字,只说了一个,是三班外语科的,叫李清辉。—老侯一听这名字就兴奋起来。虽然东城和西城的学校没什么往来,但城区内各校有哪些尖子生,彼此都了如指掌,有的学校还在高三重点班和普通班的后墙上,贴着外校尖子生的姓名,给学生圈定这些人是必须超越和战胜的目标。江州县中就是这么干的,李清辉上了他们重点班的后墙。老侯很兴奋,却把兴奋压抑住了。他怕自己一兴奋,就把林少平在深夜里的自尊心唤醒了,他就不会捅出真正有用信息了。同时老侯也想:人家把田晓岚都弄过去了,一个李清辉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只是平淡而不失热情地说:“好,小林老师,他家的电话号码是……”
—林少平讲了。
—老侯记下后,非常认真地又说了一些话,林少平一句也没听进去,更没有对老侯的话发表任何意见。
—撂下了电话,林少平看着压在书桌玻璃板底下自己的照片说:“你——我——并不是为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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