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钦解高举的手慢慢放下,最终落在苏白颈侧。
与呈青紫色的唇色不同,苏白颈侧动脉跳得十分急促,仿佛正在竭力奔跑,试图挣脱死亡伸出的攀附的趾爪。
苏钦解默然用指腹感受了一会苏白脉搏,阴郁地笑了。
“等你醒来,我会让你眼睁睁看着,他是怎样一步一步落入我手中的,父亲。”
望月之夜。
城西苦丁巷内,最里头,有两间破破烂烂,几近倾颓,但仍然奇迹般摇晃而不倒的破屋子。
破屋是砖木砌成,久未有人修葺维护,下雨天时,屋内雨点往往比屋外更密更急,遮风的能力也聊胜于无。但毕竟有砖有墙,画地自限,可以隔绝邻居妇孺时不时刺进来的窥探目光。
燕子就着从屋顶破瓦隙缝里漏下的月光,眯眼细细端详。那刺绣的打样及设色是极费了一番心思的,只是针脚疏阔,放线也并不均匀,所以整个荷包皱缩成一团,稚嫩得可怜。
但这是谆谆的荷包。所以,意义是不同的。
匍匐在燕子脚下,那一团破布也似的东西忽然抽动了一下。
燕子垂头看了一眼,提起裙角,从那团破布旁边跳开。
但那团破布挣扎着,蠕蠕地向燕子伸出了遍布皱纹,粗糙得如同树根的手指:“给我……”
燕子蹙了蹙眉,小声道:“这个东西不能吃的。”
“给我!”憔悴苍老如树皮的女人凄厉尖叫:“给我!”
——在白天,燕子吹胡笳给她听的时候,她会跟着曲调的节奏一起哼唱,显得没那么疯。但是入夜以后,万籁俱静时,她会陷入难以言说的惊怖之中。
她会在地上翻滚、挖泥土吞咽,并且不停地下命令,尽管从来无人应和。
幸得她眼下只是一个下半身已经瘫痪了的女人。再怎样折腾,也爬不出这破屋子的门槛之外。不然,以燕子尚算单薄的体格,就算整日守在屋内,也是很难应付得来一个疯女人的,更不用提在白天的时候撇下屋中女子不顾,出去玩耍。
燕子一退再退,但破屋逼仄局促,其实并无再让的余地,于是燕子将荷包慎重收起,嘴里轻轻哼出一段旋律。
那旋律与京中流行的乐曲迥异,此刻若有常走西域的行商在旁,就能立即认出,那是高昌国中圣女用于礼赞咏唱的曲调。
而瘫痪攀爬在地的疯女,在燕子轻柔的哼鸣声中,陡然放空了眼神,欲抓挠的手指也仿佛被人抽了筋一样,软软垂了下来。
燕子嘴边哼鸣不停,转身到床边,伸手整理被疯女掀得一塌糊涂的床褥被垫。
身后的门扉却“咯吱”一声,在此刻被人推开。
“你们来迟了。”燕子并不回头,声音平静。
“殿下息怒。”跨入门槛内的两名黑衣人步履一滞,惶恐不已。
“快把药给她。”燕子也不追究,一边取下耳边垂着的紫色流苏穗子,一边转过身来,目示还在地上趴着,但脸上已经浮现傻笑的疯女。
“是。”黑人立刻自怀中摸出药瓶,抖出朱红药丸一粒,塞进疯女口中,然后将疯女从地上打横抱起,送到刚被燕子平整过、但仍显凌乱不堪的床上。
燕子一扬手,两枚流苏耳坠划过一道斜线,落在蜡痕斑驳的桌上:“这就走吧,可别让晏王等久了。”
摘去流苏耳坠装饰的燕子阔步踏出屋门,面容被夜空中的月光照亮。
那明朗轩致的眉目,分明属于俊秀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