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暇脂、增香添美的蔷薇水等甩落背后,又悄声将容秋阑拉到一边,问道:“他们……这些人,怎么一点也不惊讶我脸上的奴印?”

“因为他们见得多了呀。”容秋阑答道。

“怎么可能见得多呢?大景又不蓄奴再说百里余音第一次见到我时,也很是一脸受到惊吓的样子。”

“戎——缓缓,你竟然不知道?”

见戎焕仍是一脸茫然,容秋阑只得解释给他听:“十六年……不对,应该说是九年前,苏白大破础鲁斯部、斩杀础鲁斯王以后,本想继续深入础鲁斯后方,继续剿灭础鲁斯部余孽,但是行军中途,却遇上了一大群奴隶。那群奴隶有成千上万之数,手无寸铁,只会谦卑又沉默地匍匐在地,朝苏白一行武将跪倒,阻拦了苏白的乘胜追击。”

“这又有什么好阻拦的?苏白的手上,早已沾满了羯人的血。他就是纵马踏着奴隶的尸体过去,也不会觉得有片刻的心软或不忍的。”

“那你可知道,羯人所蓄的奴隶的来源,除了草原内战,战败一方部族的妻女之外,还有许多,是从大景边境掠夺过去的景人?”

“景人?”

“是啊。景人擅长屯田农垦,这些技艺,是只会骑马打仗的羯人一窍不通的。”容秋阑沉默了片刻:“可恨的是,羯人为了防止他们逃脱,在他们脸上刺青、烙印,又束以脚链;为了防止他们反抗搏斗,连一点自卫的武器也不肯配给;为了防止他们串通联合,甚至把舌头也割掉。所以础鲁斯部大败之后,他们连逃都无法逃,只能眼睁睁地困在原地,如新生的羊羔般任人宰割,甚至——没办法投降。”

“所以,苏白认出来了,不忍了?”戎焕明白了。

“是将士们下不了手了。不少镇北军的将士,原本就出身北境,此刻竟然于奴隶中辨认出了自己失踪已久的亲人,又如何还能再举刀?苏白无奈,只得就地驻军,让将士前去辨认那些奴隶中是否有自己的亲人。至于那些无人认领,却又分明就是景人的,也只能先编造成册,整合成队伍,随军一道带回了旸城。不过那些人里,莫说许多早被割了舌,指认不出自己家庭究竟何处;就算还能说出自己究竟是哪里人氏的,该地在羯人多年骚扰之下,多半也早已家破人亡,无处可归了。苏白安置不了,只能再上奏禀告给皇帝。皇帝听闻后,也略动了恻隐之心,同意让他们回归大景。有许多人,就留在了旸城,与当年解救下自己的兵士一道戍边屯田。还有许多人,再也忍受不了漠北风物,就带着皇帝赐发的身份文牒,一路南下,另寻安居之处。从这直到江州,沿河一路气候温暖湿润,与漠北风物迥异,那批人颇为喜爱,纷纷定居。所以在这边,脸上带着奴印的人并不少见,故而你这样的相貌,也就无甚出奇之处了。”

“可是我在帝都,此前却没有见过脸上带奴印的人。”

“他们一生艰辛,颠沛流离,人人视为不祥。又兼人数众多,难以监测,万一有羯人奸细藏匿其中,潜伏在京城中密谋刺杀皇帝,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当时发给他们的新造文牒上,明令禁止他们入京——大景接纳了他们,但是帝都没有。”

容秋阑忽然顿住脚步,以目示意戎焕坐在街角的那个妇人:“看。”

那妇人坐在自家门槛上,细长的竹片在指尖穿插纷飞,一个竹篾筐笼在她手下逐渐成型。她面前的青石板地上,呈扇形铺开了一地的竹编小玩意,从箩筐到席子,不一而足。

她已经不年轻了,眼角皱纹蔓延,皮肤是被漠北阳光暴晒过后的黧黑,虽然在水乡里养了多年,仍然没能恢复过来。但她表情柔和而又满足,额头中央焚城烈火的标记,仿佛只是再寻常不过的花黄一样,不是不祥与晦气的象征,也并不曾给她带来过苦难、屈辱、冷漠与绝望。

但是,在身后的院子里传来呼喊声的时候,妇人却没有像寻常人那样高声回应,而是张开嘴,焦急地发出古怪的啊啊声,急忙推门进去了。

戎焕震了一下。她的舌头……

“如果有一天,你回到漠北……”容秋阑叹了口气,不再说了。


状态提示:16.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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