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骑士终于睁开了眼睛,海蓝色的双眸,兀自含着浅浅水色,仿佛黎明将至的霎那,海潮初生,雾岚迭起,似素纱,似纤雨,似清梦……
那是你第一次醉后的欲语还休,隐约,偏又通透。
“……导师?”
“为什么不叫我希瑟?”
像是被耳边的声音蛊惑,她微微偏头,恰好落进吸血鬼的目光里,那双银色的眸子,像是躁动之月的夜晚,仲夏夜的星空,藏尽了亿万星辰,含透了永恒月光……
她如此专注地凝视你。
你就只能,落进她专属的夜色,落进她不休的时光。
安德里亚怔怔地看着她,脸色莫名,一时没有说话。
“可以容许我为你奉上一杯红茶吗,我的骑士?”吸血鬼的声音,带着淡淡戏谑,“不用担心,我暂时还不会出去,你尽可以待会再盯着我发呆。”
女骑士苍白的脸颊,却没能再涌上些许窘迫的红色,她甚至微微笑了笑。
笑容浅得过分。
“我晕倒很久了吗?”
“一天半。”
“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安德里亚安静地表达歉意。
“应该是我跟你道歉。”希瑟将茶杯送到女骑士的手中,稍显烫手的温度,却莫名地熨帖心头,“照顾别人,对我来说,是一件很陌生的事情。”
她银色的瞳眸,仿佛千年凝炼的月光,如此认真,如此笃定。
就像她的眼里,再看不到别人,只在意你。
“没关系,我……”
“不,安德里亚,你是我的。”
她连打断她的声音,都如此温柔,妥帖,深不见底。
“我要照顾你。”
吸血鬼的话音落下,女伯爵手中的茶杯,却是一抖,漾出圈圈波纹,伴着醇厚而温暖的茶香。
安德里亚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她最喜欢的常青红茶,培育在常青丘陵,只有寥寥十七棵茶树,泡出的茶色泽明亮,味道清鲜甜和……
但她从来没跟希瑟说过。
她默默地环视一圈,房间的调温法阵已经打开,窗帘居然也没有拉上、任由阳光肆意抛洒,桌上的羊皮纸,写着医生的种种叮嘱,旁边还有一个个勾对的痕迹……
希瑟,是真的试着在照顾自己。
女骑士不知该说些什么,唇角想要扬起一个微笑,却只觉得心头,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就像喝了一杯加了糖的劣质红茶,甜味滑过,只余满口的涩意,唇齿寒凉。
咣!
青瓷的茶杯从指尖滚落,在大理石铺就的地上,敲出破碎的形状。
红色的茶渍,溅在她纯白的被褥,分明,突兀,触目惊心。
而吸血鬼,甚至也没有去救那只价值一千金币的杯子,只是静静立在原地,一动未动,一向风淡云轻的眼底,闪过难以掩饰的震惊。
“导师,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连……”
“叫我希瑟。”
“希瑟,我现在的境界,已经非常不稳定了,你不必……”
“我不需要知道。”
“你必须知道!”
安德里亚伸出手,死死地扣住了吸血鬼的手腕,极大的力气,在她苍白的肌肤上,勒出了一道血印,褪去迷蒙的眼底,忽然涌起了不容拒绝的坚定,恰似刚刚认识的时候,那个温和面具下、从不退步的女骑士。
她比任何人都坚硬。
“希瑟,我已经没有办法控制我自己了。忽高忽低的境界,会让我无法习惯自己的力量跟身体,会让我上一秒还不小心踩破了地面,下一秒又拿不起餐具……”
“这不是奔波几天的问题,而是本应被净化的黑暗力量,一直存在在我的体内……如果这种状况持续,我可能失去所有的能量,成为一个普通人……甚至更糟糕。”
“我无法战斗了,希瑟。”
“无法守护你。”
言罢,她轻轻松开手,不避不躲地与吸血鬼对视着,眼底温和、平静、安然,像是广阔无垠的大海、倒映大海的天空。
她甚至还弯着唇角,挽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温暖干净,弧度完美。
她是艾斯兰公国的荣耀,无暇的骑士,海蓝之光。
她只会笑。
她在等一个结局。
“所以呢?”希瑟后退一步,俯视她,询问的声音,有些冷,“所以,你想说什么,说出来。”
血族的尊严,让她微微扬起了下巴,精致白皙的线条,矜贵优雅,不容冒犯。她甚至也笑着,红色的唇,是五月玫瑰盛开的芬芳,诱人品尝。
眼里,却带着四分高傲,三分讥诮,两分痛楚……
一分残忍。
你想说什么。说出来。
“所以……”安德里亚垂下了眼帘,紧紧抿唇。
死死攥紧的拳头,因为无法控制,竟抠出了一个个月牙形的伤口,血色弯弯,竟像是一个个的笑容,浸染了身|下的床单。
吸血鬼的瞳眸一深。
“骑士的意义,就是守护,所以,你……”安德里亚的声音很低,蕴着难以察觉的颤抖,最后的几字,却像是轻飘飘地散在了风里,如叶凋零:
“离开我吧。”
她重新抬头,微笑,完美的面具,无辜,又美好。
自她懂事之后,她就明白了两件事,第一,自己的存在,只因自己拥有价值,第二,她这一辈子,只配拥有一个表情。
所以,不能守护的骑士,已经失去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