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日头渐中, 回京城的路上恰逢微雨, 雨丝连绵不断飘进马车中, 钦天监左挑右选才挑了这么个好日子,为的是新帝亲耕大典之后, 便有春雨甘霖滋润大地。
魏人杰一路都守在车边,不许兵丁对卫敬容卫善二人无礼,将要经过蚕宫时,卫善开口对他说了第二句话:“魏将军,蚕宫之中就有太医官在, 可否就在此地为姑姑诊治。”
那支箭扎在卫敬容右胸上,她人已昏迷, 胸口被鲜血浸湿,无论卫善如何紧按伤口, 也依旧不停出血,山道上这样颠簸, 等回到宫城, 人也撑不住了。
卫善想要挺直了背对魏人杰说这些话,可她一张开口, 免不了带着央求,心知姑姑伤重难医, 可她此时尚有鼻息。
魏人杰看了她一眼,这样的伤口, 是救不活的, 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何况父亲还在城中等待消息, 雍州城得知消息必要派兵攻来,可他依旧点头答应了。
卫善从没有用这样的口吻求过他什么,就是她不央求,他也无法拒绝。
魏人杰先行派人去蚕宫,让没来得及逃走的宫人太监收拾出间干净的屋子来,烧些热水,让她能有口热茶喝,看着她披头散发满身血污,解下胳膊上绑着的红巾递给她,她自出生起就金尊玉贵,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
卫善伸手接过,不能在此时惹恼了魏人杰,两人已经多年不见,早不时少年模样,可她此时能够图得一点帮助的就只有魏人杰了。
她们逃出去不过半个时辰,蚕宫之中就变了一付模样,没能逃走的宫妃宫人们都被关在前殿,如何处置还得看魏宽如何下令。
重要的官员们都在长清宫,留下的官眷们尚有用处,可宫妃宫人死上几个,没了几个都不打紧。自前殿往后殿去时,一路都能听见偏殿里传出来的惨叫声。
守着窗户的女人中有眼尖认出卫善的,胳膊从窗栏中伸出来,冲着卫善大声呼救:“公主救命!”
卫善听见了,又仿佛没有听见,她救不了这么多人,也没有能为救这么多的人,可她还是听出了这人的声音,这是苏太姬。
她喊了两声便被人拖到屋中,卫善身子一抖,魏人杰自然也听见了,他转身往偏殿去,将几个兵丁拖出来,派人守在门前。
太医官拎着药箱,知道是给太皇太后看诊,手不住颤抖,他是被押来看诊的,看的还是个无论如何都治不好的人,牙齿打颤抖如筛糠,生怕自己医不好,这些兵就要了他的命。
卫敬容一路都不曾醒来过,卫善替她盖上软被,垫上软枕,紧紧握住姑姑的手,到得此时,胸中痛意才弥漫上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副将一见魏人杰竟听从卫善的话,先行派人去往宫城,将此间事报给魏宽,快马而去,没一会儿就带了魏宽的命令到了蚕宫:“魏王有令,命将军即刻进宫。”说着看了一眼窗口,“能医则医,不能医便抬了尸身回去。”
卫敬容昏迷之中还紧蹙眉头,气息奄奄,此时进宫就是立即要了她的命,卫善隔着窗户听得分明,内室里只有她与太医官在,姑姑胸口那支箭不拨还能多活得些时候,只要拨出,血流难止。
逃亡之际,分无长物,卫善取下耳中明珠递给太医,问道:“可有麻沸散?”
太医抬头看了她一眼,不敢伸手去接,只是连连点头,开了箱子取出一个瓷瓶来:“用酒送服,行效更快。”
卫善将那付明珠塞进他的药箱,让宫人去讨些酒来,宫人哪里还有这个胆子,连声对卫善讨饶:“公主发发慈悲,咱们好容易才活下来。”
卫善看她们衣衫不整的模样,只怕与当年贺明达烧宫也没甚分别,走到门前对魏人杰道:“太医开了药,要用酒送服。”
“我立时叫人去取。”魏人杰看她还是一身污衣,眉头死紧,转身吩咐人寻些干净衣衫来。
蚕宫令丞竟还活着,他一微末小官也谈不上尽忠,立即听命魏人杰,让他取酒来,他便取了一壶梨花白。这是春日里宫中常备的酒,滋味清淡,确是卫敬容爱饮的,卫善接过酒壶转身回去。
副将的目光往卫善身上一触,倒能明白魏王为何要下密令,看一眼魏人杰,想催他回宫,又不欲在此时得罪他。
魏人骄在晋地,能不能活着杀回来还不能知,如若不能魏宽就只有魏人杰这一个儿子,说不准这晋王妃就要变成太子妃。
卫善捧酒回到殿中,宫人替卫敬容擦去面上血污,后殿本就是亲蚕典礼休憩之所,兵丁还不及掠劫此处,倒有些干净的食水衣衫可食用替换。
卫善接过巾帕,替姑姑擦拭面颊,又让宫人寻出妆奁牙梳来,好替她理一理散发,卫敬容悠悠醒转,略微一动便胸口剧痛,抬眼看见卫善,欲唤一声善儿,张口却吐出血沫来。
卫善将麻沸散调在酒中,喂她饮下,强忍悲痛挤出笑意来哄骗她:“姑姑稍安,等回了宫城太医就能替你诊治。”
卫敬容不忍拂了她的意,忍着痛楚饮尽,看她面上血迹早已凝固,想替她擦拭,可却无力抬起手来,卫善察觉她指尖微动,立即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轻道:“昰儿如意已到雍州,姑姑不必担心。”
卫敬容听见这句眼中浮现笑意,身上的痛楚都钝了许多,可她依旧无力说话,只能松松握住卫善的手,目光微湿的望着她,没有看见卫善逃出去,纵是死了也难心安。
卫善知道她心中想的什么,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