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露低头看着他,泪眼迷蒙中,润玉骨节分明的右掌搭于膝上。平日里那执笔持剑,布星控水皆稳如泰山,镇静自若的手,此刻却青筋暴起,剧烈颤抖。哪里还有半分冷静自持的模样?分明就是个受了伤的孩子,不知所措,茫然若失。
当这个平素强大冷静的男人,在她面前毫不掩饰的展现自己全部脆弱的时候,邝露的心防已经全线崩溃。她不由握住那只颤抖的手,紧紧的握着,仿佛要把自己的体温都传递给那个被剜角剐鳞,血透重衣的孩子,让他不那么冷,不那么痛。
润玉只觉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握住自己的右掌,温软滑腻。他觉得自己应该躲开,却不知为什么没有动弹。抬眼望去,只见邝露的眼泪如洪水倾泻,一滴一滴地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她的鼻翼轻轻翕动着,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手指上,又痒,又暖。
润玉看着邝露,她哭的这样伤心,是为了笠泽的那个鲤儿么?忍不住想伸出手抚她的发顶,伸至半空,手指微微握拳,还是放下了。
半晌,邝露哭声渐歇,理智回归,她方才做了什么?抬眼望向润玉,他正静静地注视着自己,俊目中盈着水光。那眼神,仿佛在告诉她,你怜我之伤,感我之痛,我都知晓,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谢谢你。”
既然他没有躲开自己的手,自己也不必如此刻意。润玉,不管你以后如何待我,我只要能护着你,就够了。邝露展颜一笑,泪光璀璨,却并未放开手:“不知殿下还记得么?其实,我曾见过殿下真身的。”
润玉当然记得,连邝露都不知道,这句话对他有多重要,柔声道:“记得,你还夸了我的尾巴好看。”
“是啊,那时我为了躲懒,偷挖了娘亲酿的酒,躲在树上睡觉。喏,就是那棵树。”邝露指了指身后那棵海棠花树,不着痕迹的丢开了手,“后来,被殿下的哭声吵醒了。”
润玉一时怅然,又松了一口气:“当时我被母神责罚,说起来,还要谢过你的救命之恩。”
两人想到当时情景,心有灵犀,相视一笑。
“殿下您不正在报恩么?许我璇玑宫片瓦遮身,护我周全,助我渡劫,邝露感激得紧呢。”邝露轻松笑笑,“若是我现在夸殿下尾巴好看,您一定会认为我在宽慰您,可是,我老早就夸过了啊,那条月华粼粼的龙尾,真美。”望向落星潭,潭面波光粼粼,邝露眼波流转,“所以,还望殿下千万不要自伤身世,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童年。那些被亲人强加的屈辱,也许……也许是另外一种保护。”
是保护么?润玉本以为自己被娘亲所厌弃,难道?他突然灵光乍现,回忆纷沓而来,一时激动的跳将起来,“邝露,陪我再去一趟洞庭湖!”
“是。”邝露誓死相随。
一步三叩首。二度前来,没有了第一次咄咄迫人的冷然逼问,只有无尽的孺慕和懊悔,隐隐还带着一丝期盼。立于云梦泽前,虽被拒之门外,夜神大殿一撩衣摆,昂然下跪,三跪九叩,一丝不苟。旁人如何看,由他,随他。我自跪叩母恩,无他,盖天地人伦尔。八百里洞庭湖底,只听得夜神大殿的声音如昆山玉碎,清越绵长,“是孩儿错怪了母亲,孩儿今日不求母亲原谅,但求来日方长。孩儿相信,总有咱们母子相认,得享天伦的那一日。”
邝露望着眼前跪伏于地的磊落男子,暗下决心,润玉,你既求来日方长,我便许你这一世的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