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死亡仅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在最无助孤单的时候,若是能遇到一个能懂自己一星半点的人,那无疑是可以立即引为知己的。
所以,两个人坐了下来,谈天说地。从梁家巷的疫情谈到英国的黑死病,从白城的形势谈到全国的军阀势力,从草叶上的露水谈到绍兴黄酒山西杏花村……
顾淮深相当惊讶,一个女人居然有这样的见识!尤其是在分析当下形势的时候,她更是感叹这个女人的眼光果然独到而深刻。
而陈念安只是笑道:“哪里有什么稀奇的,我本来也是天津卫的名门啊。”
是啊,银行家的幺女,本就是在英国留学的,自然是晓得太多外国之事的。而她的姐夫,她暗恋爱慕的人,可是天津卫的秘书长,这些政治性的东西她看着看着也会懂得一些吧?而她自己呢,又是吃过几年牢饭的,又在各地辗转了那么久,如何会不知道呢?
然而,那样清冷的夜里,一向刚强不屈的陈记者的眼眶居然盛着热泪。
不是坚如磐石,不是忘却一切,不是冷漠如冰,不是不会落泪,而是没有触及到伤心事,罢了。
当被问到如果时间真的来不及会怎么办的时候,顾淮深细想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淡淡的月光像是冷霜凝在他的脸颊,清冷无匹令人胆寒,却又坚毅果直让人没办法打断。他回答:“大局为重。”
短短四个字,却无异于给那种情况下的梁家巷判了死罪。大局为重,如果到时候疫苗还是没有效果,梁家巷的情况变得无法控制,那么就不得不弃车保帅了。为了不让疫情扩散,不让更多的人感染,只有回到最初的法子:焚村。
这并不是顾淮深想要的,毕竟他多次来到梁家巷,他为了这里的情况殚精竭虑。如果一开始就准备牺牲这里,他完全可以不必来的。然而,他来了,阿玲也来了,他们都不希望这个村子被一把大火烧成灰烬。
可是,如果真的有如果,那么……只有狠心了。
闻言,陈念安怔了一下,问道:“听说少帅当年接顾小姐回家的时候,也烧了那个村子。”
“是啊,”顾淮深苦笑着反问,“怎么,你要送我一个大型焚化炉的美称吗?”
知道对方在开玩笑,陈念安也笑:“哪有这么英气逼人的焚化炉的?我只是好奇,当年的李庄已经到了最后的时间,而少帅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亲自进去?”
“因为阿玲在那里,所以我必须得去。”当时他接到的是死命令,对于顾疏玲,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自然是可以让属下进去的,可他的心里却似乎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让他进去,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脚步已经跨进了疫区,不能回头了。
“难怪所有人都说少帅是护妹狂魔啊,”陈念安笑道,“这果然不错。只是我还奇怪呢,看国外的心理学的书,都说护妹狂魔有恋妹情节,可少帅却舍得把顾小姐嫁给沈先生。看来要么是书上说的不准,要么是大家疯传的这诨号不准啊。”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恋妹情节啊,原来还有这样的情愫啊。只是,陈念安错了,所有人都错了,他并不是护妹狂魔,也并没有恋妹情节,他护的只是阿玲,恋的也只是阿玲。
他摇摇头:“我是中国人,洋人的书哪里说的准我们中国的人?”
意思是自己没有恋妹情节。
陈念安自然是在开玩笑的,从前的她暗恋自己的姐夫就已经被叱为不德了,顾淮深又怎么可能真的会对自己的亲妹妹有恋慕的龌龊心思呢?更何况她知道,顾少帅是有妻子有儿子的。
可是,疫区消息闭塞,里面的出不去,外面的也传不进来。所以,哪怕是本应该消息最灵通的陈念安,也不知道顾少帅已经丧子死妻的事实,不知道面前这个威风凛凛的少帅竟然是个刚死了儿子的鳏夫。
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的顾淮深应该是一个标准的钻石王老五了吧,那么各家没有成婚的女子的目光是不是又要集中在他身上呢?然而,不知道他的婚姻又会被作为什么样的利益的交易呢?
谁知道呢,反正都是交易,反正他与那个心之所向总是差了很远的。
而白城发回来的电报他也收到了,虽说一切都好,但是却是报喜不报忧。没有说顾疏玲的窘境,也没有说夏舟的困顿。等到顾淮深知道这一切的时候,白城那边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与他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夏舟,也已经失了权利没了性命。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阿玲没事。
梁家巷瘟疫的阴霾还大大的困扰着人们,尤其是少数的知情者更是为此焦头烂额。
而此时的白城,红灯绿酒歌舞升平的花花世界,也在一个雷雨前的夜晚,发生了剧变。
参谋长夏舟叛变,企图控制顾大帅。然后,正反双方在顾家的大厅里,在顾家少奶奶的头七之日,大动干戈。
夏舟狼子野心且谋划已久,几乎是把顾大帅逼入了死地。好在冯平军长带兵勤王,打破了夏舟的阴谋。
而夏舟一击失败,被全城通缉,他靠着心腹的掩护一路奔逃,如同丧家之犬,最后在城外的一个小渔村死去。而最后亲手置他于死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