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鸣自知跟陈姐说不清,也不想跟陈姐动粗,只得一手抢了扁担扔在地上,大步往外走。
半道里金叵罗从厢房里走出来,不知是不是有意,挡在了前面。
陆一鸣抬头看他一眼,咬咬牙低低地说:“走开。”
金叵罗其实刚刚被陈姐的大嗓门给吵醒,走出来想看看情况,却见到陆一鸣怒气冲冲走出大堂。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见到陆一鸣生气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陆一鸣这人别的拿不出手,脾气却是极好的,说白了就是心大,平时被别人嘲讽数落,从来不大放在心上。
金叵罗经常故意对着他甩脸,他也没计较过,一转脸照样笑得贱兮兮。
难得见他这样生气。
是不是换了皮囊,秉性脾气也变了?
陆一鸣见金叵罗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杵着不动,想到他也不认得自己了,心中的悲愤更是溢了出来,冷冷地道:“怎么,你也想打我?”
推开他,摔门而去。
小毛驴默默跟在后面一溜小跑追了上去。
金陵镇外的河面上,绿波鳞鳞。
一艘渔船正缓缓地靠了岸。
船上走下来一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年轻人,他向船夫抱了个拳:“老人家,多谢相救,日后一定涌泉相报!”
“去吧去吧。”老船夫笑呵呵地挥了挥手。
他每年能在河上救下好几个人,从来不指望有谁来报答。
那天见到一艘大船上有几个黑衣人扔下个大箱子,他就觉得不对。偷偷过去捞上来,里面果然装了个全身捆得严严实实、还被抹布塞了嘴的年轻人。
也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物。
幸好人没事啊,不然他家人得多担心。
眼看那年轻人在岸边的拨开芦苇丛,身形晃了晃,迈上了进镇的大路,船夫才叹口气,摇着桨慢慢离开。
陆一鸣负气间已经穿了十几条巷子,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陈宅跟前。
往日气派的朱红色大门已经有些斑驳,上头两盏大红灯笼破了好几个窟窿,墙头的黑瓦间也冒出了野草,显然是好久没有人打理了。
想也难怪,自从出了灭门惨案,这房子就成了远近闻名的鬼宅,阴气森森,根本没人敢靠近。
那个陈谨之也是一直住在典当行里,从不回来住。
一大家子和善人全死了,却留了这么个不是东西的陈谨之。
慨叹之际,和一个过路的差点撞上。
陆一鸣见他衣装破旧,风尘仆仆,猜他是外乡人,也没多想,正要转身离开,却被那人叫住:
“劳驾,请问阁下可是本地人?”
陆一鸣顿住,微微转过身:“算是吧。有什么事么?”要问路?
那人迟疑着问出了口:“请问,这个陈府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怎么好像没有人住?是举家迁走了?”
“哦,半个月前,被灭门了。”陆一鸣摇摇头,长叹口气,“一个活口都没有,里面早没人了。”
听到“灭门”二字,那人脸色刷的一下惨白,打了个趔趄,像是站都站不稳了。
陆一鸣瞧他这反应,忙扶了一把:“是亲戚呀?节哀节哀。”
那人呆若木鸡,半晌才缓缓摇了摇头:“这是我家。”
“你家?”陆一鸣瞪大了眼睛,他依稀记得,整个陈家,除了陈谨之在外地逃过一劫,应该是没活口了。
那人抬起头,脏兮兮的脸上依稀可见清瘦端正的轮廓,虽然一副文弱的模样,声音却清澈明亮:“我是这家排行第三的儿子,我叫陈谨之,字慎言。”
原本在赵老二的撺掇下,要把最后一个铺子也给押上,这时候突然飞来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啄着他的头不放,他觉得晦气得很,脑子也清醒了,这才收了手,假称要解手脱身。
此刻想起来陆一鸣还一身冷汗,亏了那只鸟。
祖宗辛苦攒下的积业,几乎都毁在了他的手上。
铺子,只剩一个。
陆一鸣仅存的那点良心隐隐作痛,犹其想到父亲在世时候的谆谆教诲,悔不当初。
陆一鸣也不知自己是中了什么邪,一想到赌字,便浑身血滞脉阻,心痒难耐,像有千百只蚂蚁在心头噬肉,仿佛不赌上一把便不能欢喜。
原本是随着性子赌着高兴,但渐渐地他也察觉家业撑不起了,立了戒。每次一到赌场便将一切抛诸脑后。
毕竟,忍字头上一把刀,赌字头上可没有啊。
他懊恼在揪着自己的头发,恨不得把脑子里的东西挖出来看看,是不是都是些棉花草絮。
不经意间却撞掉了案几上的一只杯子。
陈姐听到杯子碎裂的声响走过来看到一地碎碴子,吓得叫了一声,跑去拿了扫帚来,唠唠叨叨地收拾起来。
陆一鸣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嘬茶,他不敢告诉陈姐铺子的事。
自打他连输五个铺子后,因为养得吃力,府里上上下下的十几个下人都被他遣走了,只留下了陈姐。
她的辛苦陆一鸣是知晓的。一个三十不到的女人,又当管家又要打理铺子,整日忙得不可开交,连男人都没有找。
而陆一鸣自己……不提也罢。
他头越来越低。
余光瞟到陈姐跪到地主拿抹布去拾地上的碎渣子,忙放下杯子把人扶起来道:“这样就挺好的了。你出去吧。”
陈姐满不在乎地看了他一眼,“别像小时候扎到脚又要来讨我要药了。”
陆一鸣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