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那么多年的生活说不上顺利,也算不上颠沛流离。
她花了很多年融入社会,藏起和正常人不同的触角,偶尔失败一两次也无所谓。
对她而言,生存是场游戏。
但也有艰难的时候——会因为某些事情突然烦躁,有无法控制的破坏欲甚至毁灭欲。
每到这种时候,莫非会用在私塾学的武术去□□拳。
渐渐地,这种**越来越少。
最后一次发作,是在一个寒冷彻骨的夜晚。
她被躁郁的情绪俘虏,她心想该去找地下拳击馆。但因为城市整改,她记得的那些场馆业已关门改造。
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地方,她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城市每一条昏暗的巷子里。
然后听到豆华阳喊了声“非姐”。
豆华阳才进组没两天,因为姐姐患病,他每天都会跑单跑到很晚。哪怕那天是十年一遇的下雪天,他也照跑不误。
莫非停下来,摩挲着指关节,只觉得这小孩来得太不凑巧。
毫无防备,一杯热豆浆塞进手里。
“非姐,刚老板给我的,你喝吧。天怪冷的,你快点回去哦。”
豆华阳塞了一杯豆浆便骑上电动车继续送餐去了,只剩话语飘在昏暗幽深的巷子里。莫非听着最后一个字节消失,在原地站了很久。
捧着暖乎乎的豆浆,莫非惊觉脸上一片冰冷。
莫非毫不怀疑人类也会蜕变。
她就蜕变过。
那之后她粉碎了套在身上十多年的名为“无情型人格障碍”的枷锁。
或许是童年时期父母找的那些医生还不够专业,她并不是反社会,也不是病理性无情,她只是对那些虚情假意和社交套路不感冒。
看,她就因为一杯深夜里的热豆浆都感动得流眼泪了。
她有感情。
莫非认为自己正常了。
别人讲笑话时她能马上领会到笑点,配合地哈哈大笑。
看电影的时候某些背景音乐响起,她也会潸然泪下。
至于少年时期最难处理的与他人的共情,她阅读了很多书籍,总结出套路。她知道在什么时候给出什么样的反应,知道别人在露出什么表情时有几种应对方式。
比如在舍友失恋时,陪她一起骂渣男;比如在看到新闻播报凶杀案时,她应该和观众们一起唾骂杀人凶手而不是分析案情疑点,比如——
有人对她好,要对那人更好,要十倍、百倍地还回去。
多年过去,机械技巧终于融于血液,成为与生俱来的灵活本能。
有感情的正常人会怎么对付让自己失去朋友的坏人呢?
心里有个声音问自己。
当然是以牙还牙,破坏这场该死的游戏!
/20:16:24
“非姐?”
杨小花不无担忧。
说了那句话后,莫非就保持着那姿势一动不动。**感应灯常亮,可杨小花却莫名觉得一重又一重的阴影弥漫在非姐周边。
她的呼吸绵长细微,但这是她浑身上下唯一的动静。
看到莫非额角鼓出青筋,铁塔也觉得不大对头,跟着喊:“莫小姐。”
莫非抬眼看他们。
杨小花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非姐……
非姐变了个人。
莫非的眼型是眼尾微微上挑的那种,即使不笑也会有种轻微的笑意。但现在,笑意消失无踪。睫毛投下的阴影遮罩了瞳仁的上半部分,下半部分则显得格外浅淡,配上抿紧的唇线,整个人显得十分冷漠。
好在她很快别过脸,轻轻一眨眼,敛去了那份漠然。
莫非松开胸前交握的双臂,让它们自然地垂下来,“怎么了?”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杨小花往她前方快走了几步,离开逃生门。
门下偶尔有黄色烟雾藕断丝连地冒出来,尽管一冒头就被稀释,但雾对被困在太一塔的人来说已然是类似于致命的存在。
莫非揉着指关节,心不在焉地朝走廊尽头抬了抬下巴,“只有那边一扇门,当然是去那儿咯。”
“噢噢,好。”
杨小花先迈开步子,回头见莫非不紧不慢跟上来,放下心来。
走廊不长,一边是墙壁,另一边则是半透明的玻璃幕墙。
除了人走动时随着光线变幻而摇曳的倒影,玻璃幕墙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即便没有雾,外面也已是深沉的夜晚。
/20:17:58
杨小花走在最前面,第一个到达门前。她用眼神询问莫非,后者略略点头,她便把手放在把手上,顺时针拧下去。
门,顺势而开。
一只绿色生物晃悠晃悠飞到杨小花头顶附近停下来,好奇地望着她。它只有儿童拳头大小,但脖子却比身体还要长。
杨小花怀疑自己看错了,回头看铁塔。
“非姐……”
铁塔盯着那只生物,扭头看莫非。
“莫小姐……”
莫非蹭蹭下巴。
从前两个人的反应来看,她没看花眼。于是她配合地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愕表情。
悬在杨小花头顶的就是一只恐龙。
非常非常迷你的,恐龙。
而且,它在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