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颢蓁无神的眸子吃痛般躲避着。同为人妇,郭氏口中的“看”,指的是哪一档子事,她心知肚明。
颢蓁端起一副温和无争的面孔,将这句刺伤了自己的问话随意拨开,淡笑着说:“宫里成天介的,也不过就前院穿后院,左门进右门,不来看我也要去看别人。真数着日子还能过下去吗?”
郭氏虽听得出颢蓁是在逞强,但此话说得,又好像究竟多少天早已数不过来,惟剩苟活耳。“可千万别这么想,你可是...”她打算稍作劝解,但又不晓得该怎么劝。
颢蓁用力攥了攥她的手,表示无甚大不了的。
哪里就算不过来呢?从九月初一到今儿个,八十一天了吧。当真恼人,天地之数,一而九之,九九黄钟①,自己都算经历过轮回了。对颢蓁来说,尚寝局每每派人来通报哪个阁子侍寝,除去提醒着她椒房正在一夜一夜的守活寡,再无别的作用。
分明“六月炎天好大霜”的过活,谁成想居然也熬到今天。
为着打断这个话题,她忽地冲外头呼唤了一句:“惜墨。”惜墨应声而入,颢蓁吩咐:“屋里的香味淡了,再添一些。”
惜墨答应着,郭氏用手扇了扇,挑开笼罩在面前的薄雾,不喜道:“都呛得人流泪了,贤姊竟还嫌味道不重。”
“你莫怪屋里烟薰浓馥,全赖着它,我的心才能静下来。”颢蓁的神色,确实清净得似宫中快要见底的湖面,永远吹不起皱纹。
郭氏心中有些别扭,随手捡起搁在一旁的《清净平等觉经》,翻了两页,十分不耐烦,问道:“贤姊不向娘娘请安,就为在殿里读它?”
惜墨听到这儿,赶忙松开手中的云母片,对郭氏搭话:“县君若早来一步,估计还要在外等到请来做功课的尼师们散去,才能见着圣人呢。”
“出去!添个香这么磨磨蹭蹭的。”颢蓁恼火的指着屋外道,“给我换芹香来,好歹她没多生出一张嘴!”
惜墨只得委屈的唱了个诺。
正要离开,郭氏“欸”了一声,满面春风的伸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招呼她到身边,拉着她的胳膊笑道:“惜墨自打入宫就跟在贤姊身边,情分比什么芹香鸢姒张新都深,妹妹也喜欢她,就留她在此说个话吧。何况,屋内没人伺候也不方便。”
“罢。”颢蓁懒懒的应允,“你要她留就留吧。”却还是瞪了惜墨一眼。
郭氏略略弯起唇角,会意的笑了笑,冲惜墨道:“别怕,来和我说说,贤姊是何时起那么痴迷诵佛,我以前从不晓得她还有这慧根。”
惜墨谨慎的望向颢蓁,见她斜眼瞅着别处,并未继续发火,才放开胆子答:“奴婢也说不准,但这些天的尼师...都是沈太妃娘娘送进来的。”
“哪个沈太妃?”郭氏疑道,“听着也不耳熟,先帝的嫔嫱不是只剩...”
“崇真寺的沈太妃,先帝充媛,一直在外修佛,你才不认识。”颢蓁亲自回她,“因着贤肃长公主和沈太妃这层关系,宫里偶尔摆佛堂,便常从那里请僧尼入宫。上个月二十三,在奉慈庙附主章献,庄懿二位娘娘神主那天,入宫女尼中为首的那位,拿给了我这本经。说是以前后妃去崇真寺祈福,沈太妃觉得与我有些眼缘,她挂记我的安康,遂让我有空看看。”
聊至此,颢蓁嘴角勾了勾,目光中瞧不出是喜是苦,继续道:“或许她不在俗世,当真能看出缘分这档子事,我有日心烦,拿出来念一念,心神竟平静许多。”她闭眼轻嗅,让意可香的气味,浸透她的脾肺:“此香也是她话给我知的,还真是得我心。”
郭氏瞅瞅颢蓁,又瞅瞅惜墨,不知该如何评判。
“过几天,太妃娘娘就要回宫了...”颢蓁在面庞上意挤出一丝喜悦说,“想必届时,宫里不会再如此无趣。”
十一月二十二,后殿。
赵祯坐在椅子上,胸闷头裂。周成奉哆哆嗦嗦的将茶盏推给他,丝毫不敢出气。赵祯视若无睹,阖眼揉着鼻梁,冷冷的问了站面前的吕夷简一句:“还有吗?”
吕夷简打开封新的章奏,抬眼观察着赵祯的脸色,回道:“有。”
“有就念!”赵祯不耐烦的说。
吕夷简抿了抿嘴唇,朗声读道:
“官儿肥,钱儿瘦,猪儿狗儿好烂臭。
健儿缺,乞儿够,新儿上砣三两肉。”
“啪”的一下,赵祯拍在御案上,咬牙喝问:“还有吗?”
周成奉听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忙凑到赵祯耳边,颤颤悠悠的宽慰说:“官家,尽是些刁民的话,做不得数,做不得数。瞧这都第六段了,翻来覆去不就那么点事儿,百姓不通窍,官家和他们置气,哪有置得完的...”
“还有吗!”赵祯根本不想理周成奉,一把推开他,指着吕夷简的鼻子喝命,“念!”
吕夷简皱起眉毛,长吁一口气,继续读道:
“满仓粟,都是假,爷娘卖儿喂姑家。
观音救,赏羊肉,赐了粮食能种豆。”
到最后这段,吕夷简也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不止他,赵祯亦觉得怪。“不对,不对...”他琢磨着这最后一句,“什么观音,观音就算救苦救难也该赐米菜,怎会赐羊肉?”
见他出神,戾气也稍稍消弭,吕夷简合起手上的奏牍,回道:“陛下还记不记得,老祖宗定下适时采收民间谣谚的规矩,所为何事?”
赵祯瞪了他一眼,这种事根本用不着他来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