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琇离了寝处,一路往临华门走去。她今年十三四岁,步履轻盈,胆子也大,入宫三年,对道路很是熟悉,虽有素琴的叮嘱,仍自认并不需要掌灯,悠悠的走在路上,心中哼着进宫前听到的小曲。
“懒风熏醉西湖岸,卧舆并蒂香钩慢。酤酒问潘妃,酃酉烧暖杯。旧园荒草聚,新夏金腰去。淫雨诱人痴,残荷偏画枝(作者自撰)”。这曲子是民间最常听到的《菩萨蛮曲》,不算佳作,入不得大雅之堂,只有闷声哼着取乐。
走到延义阁附近,正巧遇见内东门司的人1关了门。素琇问道:“前面可是张内侍?”
那人一愣,待了许久才颤悠悠回道:“这是谁夜里还到处走?”待素琇走到跟前,他认清了人,才似放下心,笑道:“这不是素琇姑娘吗?我说呢,怎地有人这么晚还要往后苑走,定是姑娘要去摘木犀花了。”
素琇请了万福说:“正是,入秋了,趁着夜里花发一半,得快点摘了去,否则过一阵木犀花都开了,做不了香发木犀油,怕官家怪罪。敢问张内侍,后苑的门锁了没?”
张内侍道:“哎呦,这可不巧,刚锁了,我陪着姑娘去开门。”
“那可谢谢张内侍了,不过今日锁门怎么这样早?”张内侍迈开步子,深吸了一口气,一副不知当讲与否的样子。素琇跟着他,看他样子为难,便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张内侍四周环顾一遍,仿佛怕有人盯着他。半晌,才突然道:“素琇姑娘真的不知?”
素琇道:“我近日都围着福宁殿当差,伺候完官家梳头,又要去替别的主子梳头,陪主子们说话,更要做司设,有时还要替了司寝。若不是今晚正巧得闲,也腾不出空来。”她本想提起方才坤宁殿的事,却又想起官家不愿声张,便没有讲下去。
“这倒是,素琇姑娘最近不只是官家前的红人,主子们也喜欢。只是如若不知,姑娘最好也点个灯。“素琇本想说有你掌灯便足以,却还是照他讲的掏出火折子,伸进灯笼里点燃了。
张内侍看四周又亮堂了点,才道:“这本不应该乱说,近来有人传后苑闹鬼,每到二更天至子时,就频频传出哭声,一有人靠近,这哭声就散了,许多人去瞧也没有究竟,只是每次都循着哭声走到后苑靠近延春殿的那口井处。
说来那井就阴的很,年岁不知道许久,据说太宗的时候已在这里。更有传说里面投进去过不少人,自溺的,私刑的,毁尸灭迹的,怨鬼索命的也奇了,这井居然没有荒废,但你可曾见过有人去打水?
听说前几日也有一个好事的宫人不信邪,便频频巡夜,直至中秋夜里,经过那口井的时候忽见井中飘出一女童,面色凶戾,七窍有血流出,手持一纸幡,嘴里亦念念有词。巡夜的宫人吓得不敢前进后退,只得眼看着女童从井中走出,移至跟前,低着头,还在说话。
宫人这才听清,她讲的是:‘悔亡悔亡,空耗两难。人在东,西何可遇。可有作处,莫劳心力待时还。’念完,这女童将纸幡盖到宫人面上,嗅来嗅去。宫人已然要晕厥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宫人惊觉女童已经不在,便取下纸幡,果然空荡荡一片,丝毫不见痕迹。
宫人瞧这纸幡,发现上面都是血迹,终于昏了过去,第二日才被发现。宫人想起尚服局管祭祀之礼器,尤以何典仗最熟悉鬼神之事,便跑去那里,询问听到的只字片语。何典仗一听便知他说的是吕祖的签文,伯牙访友。”
素琇强做镇定道:“这伯牙子期高山流水,竟是好签了?”
张内侍叹道:“哪里的好签,伯牙子期本应相聚,岂料子期夭丧,伯牙访友终不遇,只得在子期坟前碎琴祭拜,可是大大的不吉。伯牙访子期的日子,正是八月十五中秋夜。那宫人又拿着纸幡去问,发现纸幡上面并非人血,却是胭脂膏子太阴化了水。这让人想到最近不见了踪影的刘司彩,谁也找不到,便有人说是被丢到了井里,化作女童告诉宫人自己在井底。”
素琇脸上一僵,却还是逞强道:“我听素琴姐姐讲,宫里有许多诡奇掌故,大都是有人使坏,信不得。只是”
“只是什么?”张内侍等她继续说。
“只是素琴姐姐也给了我灯笼,让我去后苑一定要点上,想来也是听了这传闻。”素琇低头握紧了竹柄,白腻的手心被她掐出了红印。
张内侍道:“这便是了,素琴姑娘向来精明,她都让你注意,自然有她的道理,素琇姑娘还是小心为上。”
素琇亦笑着答应:“一个个都让我小心,好似真有什么事故一样,我怎敢不从,多谢张内侍。”素琇清瘦,细肩薄窄,嫩颈纤长,下颌弯似月,秀鼻精如削,唯这一双游鱼般机灵的铜铃眼,稍一打转,纵是小小年纪也多了几分妩媚。
张内侍见她笑起来并不似害怕的样子,心下也宽怀许多:“素琇姑娘如今深得官家喜欢,隔三岔五的没有姑娘一双巧手帮忙梳头就不爽利,我等又怎敢亏待了。”说笑间,两人已行至临华门前。守门的人给张内侍作了揖。张内侍问道:“今夜可有动静?”
守门的也知道“动静”所指为何,回说:“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今夜估摸着再不会有声音出来,张内侍可是要进去?”
张内侍指了指素琇道:“是这位素琇姑娘要进去替官家取夜半时分的木犀花,你替她开了门守在这边即可,姑娘出来前门也不必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