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着实令我惊异,不是火车站有多么大,当然也不可能有多么先进划一的设施,但我站在月台边上,看着我刚下的火车安稳地卧在一侧,而另一侧暂且空着,一望过去是一列列的铁轨,挨得紧巴巴的,黑乎乎像是烧烤栅上的铁格子。
没有上下升降的电梯,我看见扛着巨大的包的中年人呼哧呼哧地迈下楼梯,还有逼不得已的学生,将箱子顶在膝盖上,一步一挪,往上面走,叹着气。地上湿漉漉的——也许刚刚拖过,我似乎注意到过一把接近两米宽的拖把被拉到某个旮旯角,只是想不起来了,可是这种清洁是徒劳的,如果刚刚是灰蒙蒙,那现在就是黏糊糊了,凹凸不平的晦暗的铝皮扶栏被箱子的滚轮碰得“科托科托”响。卖小食的简易餐车旁边围拢一批人,抽烟的居多,没有几个是买东西的。嘈杂的广播经久未修,那听不大清楚的兹兹嘎嘎的女声原本可能是最为甜美的,可惜只能够遥想了。这里除了列车是新的,其余一切感觉都是上个世纪的东西,还是上个世纪必须被淘汰而忘记被淘汰的,陈旧而且颓唐。
火车站外面是小小一块广场,喧声如沸。我因为早早联系到了房子,就开着手机导航一路找过去,我带的东西虽然不多,总得把落脚处安置妥当了,才能放心去学校报道。
沿着一架突兀的建得莫名其妙的天桥走到广场外的马路边上,将人行道与车行道割开的铝皮栏杆和火车站内的并没有什么分别,好在也不算过于歪歪扭扭,地面上垃圾很多,往来行人更多,而且不自觉地在自觉产生更多的垃圾。顾不了那样多,我来到达州,也并不是为了来监管这里生活的人的。我发现和我一样探头探脑、左顾右盼的人不在少数,真是不明白这样的城市怎么也有无数异乡客愿意驻留,就像我不明白自己一样,我紧紧自己的包,加快步伐往前走。
这段行道的一侧是川流不息的马路,另一侧地势较高,纵向呈梯形,一辆一辆号数不同的汽车从一边开进去,又从另一边驶出来,这是个汽车总站,我得从这里穿过去。我对汽车总是有一种恐惧与厌恶交织的情感,因为它没有固定不变的轨道,我打小不被允许一个人过马路,这当然是父母对我的仔细呵护,可是却也无意中造就了我对于横冲直撞的车辆的惧怕,我是直到现在也更喜欢地铁或者轻轨,可是这些在这里一概没有,估计以后的每一天,只要我还想上课,就得搭乘这里的某一班车,即便晕车是我多年的隐疾,我逃避不了。
穿过汽车站是一大片的停车场,车很少,不知道赚什么钱。停车场边用翠蓝的波浪形漆板跟外面隔开,我匆匆走过那寥寥几辆车,跟停车场入口的收费撞了一眼,她也许以为我是车主,朝我点了一下头,我尴尬地将脸转到一边去,打算快步走开。
可就在这时候我的手机响起来,一个不认识的号码,我接了,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杨女士是吧?”
“嗯?”
“杨女士?”
“嗯。”
“你到了没有啊,我在火车站外面都等忙了——”在此处我并没有什么亲戚,我很疑惑。
“请问你是?”
“嗐!杨女士,那房子你到底要不要的啦?我还能是谁啦?”那边的嗓子听起来真是难听,不知道是不是这破手机的缘故。
“哦哦,对不起啊,我没反应过来你是……中介——你在火车站?”“什么中介!我是房主啦!”那边好像生气了,虽然我也很委屈,可是我只能轻言絮语地跟她讲:“对不起啊,我已经走出来了,现在在一个——停车场入口的地方。”“停车场?嗐!你跑得好快,我过来,你呆那儿等!”这个女人就像是下命令一样,而且必定是咬牙切齿对着手机喊的。
我不得不等在那儿,心里想着:明明中介给了房子的地址,这个女人何必多此一举?不过是出租一套房子,还亲自跑到车站去接,想来跟房租有关系——莫不是要我多交——那是不能的,再说我还没定下来是不是那间呢,贵了我是不干的……或者说也许她是想要绕开中介给房钱?这倒是极有可能,罢了,反正于我都是一样……
“嗐!”我听见这声喊,忙抬眼去看,一个高个子的方脸女人朝我这里赶过来,我觉得有点儿失望,我以为那样大的嗓门总该配上臃肿肥硕的身躯才最适宜,可惜她不仅不胖,还有些削瘦,四十多岁的样貌,眼睛上挑,年轻时也许更精神。
“是你哈?”她见我在看她,“杨——”
“对对,您是房主?”她盯了我一眼,很严厉的,我竟然在一瞬间感觉自己是不是又犯了什么错。
“走吧,快看了,我还有事呢!”我本来想跟她讲,要是她忙的话,就不必陪我去看房子了,本来我就是计划的一个人做完这一系列的事,可她戒备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嫌恶的眼神让我欲言又止,她一定坚持要陪着我,也许是怕我搅乱了她的屋子,或是还有什么要当面吩咐的,我不敢违拗这样的女人,她看上去简直像一个男人。
“离这儿远吗?”
“就在前面。”
“您贵姓?”
“铁。”
我不是一个善谈的人,也不想变得善谈,于是我就不再开口,一面跟着她走,一面看两边的店铺,我想起被我很快忘却的那个中年男人,他至少是让人亲近的,跟在这个女人身边,只觉得一阵局促。
从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