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欲言又止,虽然光线很暗,但何莞尔还是能看出他眼里满满的内容。
何莞尔知道他想说什么,沉默地等待。
还是何一笑先开的口。
“我知道你不高兴了,妈也知道。”他说,放下了手里的吉他,拍了拍何莞尔的手背,“姐姐,爸已经走了十多年了,那个黄叔叔追了妈三年多,人好家里也没拖累,真的是好人。”
他咬着唇,眼里很忐忑:“姐,你不要怪妈。”
“我知道,我没有怪她。”何莞尔回答。
她也深知自己没有资格怪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女人,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结婚后也有丈夫百般的娇宠,日子不见得富裕却也过得比一般人顺心,却一遭遇到变故,生活天翻地覆。
但,即使离了婚,即使父亲故去十几年,她还是一个人将何一笑养大成人,在此之前从没提过要再婚的事。
更何况,那只是前夫而已。
他们早就离了婚,她怎么做,都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何莞尔又看了看何一笑。
她这个弟弟,很有些奇妙。确实很讲义气,也确实够朋友,但情绪很容易失控,有时候热血上头一言不合就开揍,惹了不少*烦。
然而有时候,他又异常地懂事,就像这一次知道何莞尔情绪不好,便背了吉他出来逗她开心。
正因为如此,何莞尔才无法对他硬下心肠。
当初他高中毕业,本有两条路可以选——当兵,或者去音乐学院,卢含章无比赞成第一条路,连她妈都觉得还是应该去吃吃苦锻炼锻炼。
偏偏何莞尔舍不得何一笑和他的音乐梦失之交臂,顶着经济压力送他进了大学,还心甘情愿地一次次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
“想听什么,我弹给你听?”何一笑问,冲她眨着眼睛,眸子在有些阴暗的光线里熠熠生辉,异常好看。
何莞尔早就见惯了,仰着头回答:“随便弹一首吧,你不唱就好。”
何一笑捂着心口,嗷地一声叫:“姐你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有他插科打诨,她心情似乎轻松了些。
何莞尔捶了他的背一下,笑道:“少废话,快弹。”
片刻后,吉他的声音响起。
是鸟之诗,何莞尔曾经很喜欢的动漫歌曲。
他拨弄琴弦的速度,比原版慢很多,温暖的吉他声音从他修长的指尖流出,流淌成河一般。
何莞尔抬起头看着天空。厚厚的云层遮盖住了漫漫苍穹,不见星月,惟有黯沉。
一阵夜风吹抚过树枝,树叶哗哗作响,寒意声势浩大地扑来,扑进了她的颈窝。
很凉,很冷。
她瑟缩着脖子,想要朝何一笑背后躲一躲,却忽然看到,头顶厚厚的云层散开。
厚重的云层像是被寒风掀开了一角,灰暗的天穹边,露出两三个黯淡的星子,不那么明亮,却依旧在固执地闪烁。
她眨了眨眼,看着天边的星星,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玖须海如轻纱般的银河,想起了在扎西奇寺的那一夜,在天边起伏山峦的映衬下,漫天坠下的猎户座的流星雨。
还想起了那一晚,莫春山对她说的关于流星的一字一句。
逝去的人,并没有离去,而是化成了这世界的一部分。
或是风,或是雨,或是云,或是一杯美酒。
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从来未曾离去。
她还想起,他说过的那句话——谁的人生不曾倾覆呢?
想起了他说那句话时深邃的眸子,以及掩藏在眼底的,那一丝丝的悲伤。
她的世界曾经倾覆、崩塌,她没有过去,没有回忆,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甚至连别人稀疏平常的梦,她都求索了好多年。
可如果不好好站起来,一直颓废而悲伤,又怎么对得起那些为她付出、为她受到伤害、却有全心全意想要保护她的人?
何莞尔捏了捏手心,心底些微的暖意,渐渐扩散到全身。
空气依旧冰凉,她却不觉得冷了。
音乐早已停下,何一笑放下吉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姐,开心点。”
她转过脸,看着近在咫尺的何一笑。
他遗传了母亲眼睛和唇形,皮肤也很白皙,五官俊朗异常,脸型却是父亲的国字脸,鼻梁高挺,又添了几分英挺的帅气。
何莞尔微微一笑,心头郁结散去。
“想要我开心?那你好好地学你的声乐,乖乖地唱歌。想写歌就多读点书,腹有诗书气自华。你没那个天赋又要强点技能树当吟游诗人,就不怕系统受不住让你删号重练??”
何一笑捏起拳头敲着椅子:“我不要面子的吗?你要不是我姐还是个大美女,我就要揍你了!”
晚上九点,和何一笑告别,何莞尔上了开往内环的公交车。
她朝窗外挥了挥手,又抬头看了看几百米外灯火辉煌的小区,释然一笑。
过去休思,未来莫想,该来的终究会来,家人的幸福满足,比什么都强。
————
十一月二十二日,小雪。
庆州这地方是不可能在初冬就下雪的,但还是冷得够呛。
看着温度还在七八度左右,但不仅有风,吹在脸上跟刀割似的,还有一场一场的冬雨和无处不在的潮气,悄无声息地将寒冷渗透到每一个角落。
何莞尔爱美,但这样的天气还是没骨气穿什么真丝衬衫小西装去接受上班路上寒风的洗礼,不仅羽绒服加身,还裹着厚厚的围巾,只露出一对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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