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不到半个小时,卢韵姮就说要走了。
何莞尔早有预料的。
自从他们从这房子里搬走,除了和钱有关的事,卢韵姮难得会上门。
临走时,卢韵姮换好了鞋,扶着门框回头:“这个月的房贷,你要记得交。”
何莞尔一愣,马上回答:“放心,我设置了自动还款的。”
“嗯,”卢韵姮满意地点点头,又说,“别嫌我啰嗦,我就是提醒你一句。你们年轻人不懂节约,喜欢提前消费,花钱如流水,也不为以后打算打算。我虽然跟你爸离了婚,也不能不管你的。”
何莞尔似乎毫不在意,浅淡地笑着:“妈,我知道的。我就不送你下去了,你下楼小心些。”
卢韵姮满口答应,缓缓地下了楼。
听到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何莞尔关门进屋,背靠在冰冷的防盗门上,这才任由心底的疲惫发散到脸上。
她哪里有资格花钱如流水?
工作七年多,她就攒下来几件像样的衣服和几双能见人的鞋子,还都是在奥特莱斯买的。
早在她十六岁时候,父母就已经离婚分居。
她爸带着她,她妈带着一笑,住在老城区的一南一北,相距不过几公里,却很有些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后来接二连三地出事,何莞尔没了爸,何一笑和卢韵姮没了房子,这才又都住回了家属大院。
一起住了快七年,直到四年前何莞尔在南区按揭买了套房子,卢韵姮、何一笑才搬走。
当时为了首付借的二十万年前才刚刚还清,现在每个月六千多的房贷,两千给何一笑的生活费,老房新房两边的物管费和水电气费,加起来也有快一千。
还有何一笑上音乐学院每年要交的一万多学费,现在才交到第二年,还剩下两年。
除去这些必要的开支,她还要支付每个月心理咨询的一千到两千不等。
所以即使她收入在庆州这个二线城市上算不错,但一年下来薪水加奖金也剩不下几个。
含章总说自家姑姑重男轻女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偏心偏到了太平洋,光就何莞尔辛辛苦苦供房却自己不能住这一点,就令人发指。
她还不止一次说过何莞尔,在外面天不怕地不怕,在家却是个窝囊废,被人生杀予夺、任人一刀刀宰割,所以才把何一笑养成吸血鬼一样。
何莞尔有时候也会思考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不对,有时候想硬起心肠不管的,但一想起何一笑小时候抱着她的腿喊姐姐时乖巧稚嫩的模样,心就一下子就会软下来。
道理她都懂的,可是家里,并不是讲道理的地方。
她叹了口气,视线移到对面白墙的黑色相框上。
相框前的小香炉里,三根香燃了半截,一支不知为何已经熄灭,剩下两支一明一灭,烟雾袅袅上升。
何莞尔绷紧的肩头微微松了下来。
何莞尔、何一笑——莞尔一笑。
扛着一家人固然辛苦,但既然他们的名字连在了一起,那她就会扛到,她再也扛不动了为止。
草草地吃过晚饭,何莞尔终于有了点睡意。
她都不敢洗澡,害怕被水一冲又清醒过来,赶忙爬上床换上睡衣。
她习惯性地伸手想关掉床头的台灯,都触到了开关,迟疑了几秒,终究还是收回了手。
暖橘色的灯光氤氲开,何莞尔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耳边却静不下来。
一片嘈杂的尖啸声充斥在耳里,何莞尔皱着眉忍了一阵子,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
眼前,却是一片诡异的景象。
头顶上荡开的涟漪,泛着淡淡的绿色;涟漪之上,好像是灰蓝的天。
身体被什么力量托住向上,却止不住下沉的趋势。
何莞尔怔怔地放平视线,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唯一的光源在头上。
她再一次抬头,却发现头顶上的涟漪越来越远。
她想要挣扎,却身不由己,手脚都不受控制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想要张嘴呼救,也只能感受到呼吸道被填满,以及一丝丝甜腥味。
整个人都被恐惧密密实实地包裹着,马上就要堕入无尽的深渊一般。
何莞尔绝望之际,刚要闭上眼放弃挣扎,却发现涟漪之上,出现了一对血红的眼睛。
耳边的啸音忽然消失,有谁在轻声地念着两个字。
小草。
何莞尔瞪大眼睛,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片浓到极致的红。
忽然间,太阳穴上像是被重重捶了一下,脑袋充斥着要崩裂的痛,整个世界震荡起来。
充斥着整个视线的红色也像被震开了一条缝隙,透出熹微暖橙色的光。
虚无的世界渐渐远去,眼前的场景再度真真实起来。
何莞尔恢复神智的时候,发现自己喘着粗气坐在床上。
过了好一阵子,她双眸的迷离散去,寒意从指尖开始,一丝丝浸透了她整个身体。
就像梦里,整个人被浸泡在水里的感觉一样。
好容易睡着了,结果梦里,又出现了绿色的涟漪、血红的眼睛。
以及,那一声,小草。
何莞尔蜷缩进了被子里。紧紧咬住牙根止住颤栗。
她第二次做了同样的梦,在第二次遇到莫春山之后。
“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机械女声不断重复着,何莞尔放下手机,揉了揉耳朵。
耳里的尖啸声,在嘈杂繁忙的大办公室里还好不那么明显,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