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雪越积越厚。
丹凤台上,重檐皆化作了白色,进进出出的侍儿均屏住呼吸,走的极轻,屋内只听得呼呼的北风声还有大雪落下的绵密匝地声响。
程江劝走了华缨公主,再回来的时候,见如夫人仍旧跪在原地,她发丝皆作了银白,落雪满身,一动也不动,双目怔怔的望着空中的某处。
程江顺她的视线看去,是须弥寺的娑婆塔。
如夫人虽然久跪,姿势仍是端庄的,神情不见狼狈,反倒有一种安定宁静之感。
程江心中不忍,劝她:“如夫人,主公决定的事情,再没有更改的余地。你何苦如此……”
如夫人缓缓点了点头,又缓缓摇了摇头,嘴唇轻轻张开,声音沙哑至极:“我知道,我不过是随着我的心罢了。”
程江知道劝不得,叹了口气,迈步走入屋中。穿过几层掩障,见赵嘉站在书桌前,握着笔林里最大的一支狼毫,正在宣纸上写字。
听见脚步声,他问:“如夫人还在外头跪着?”
“是,谁也劝不住,主公您看在她多年尽心的份上,还是……还是去劝劝她吧。”
赵嘉将笔搁在架上,却不走动,只是望着桌案不说话。
程江乍一抬头,见其上书着浑厚的“堪忍”二字。
“你将这幅字给她,若她当真醉心佛法,应当知道是什么意思。”
赵嘉说完,招了侍儿进来,给他取了披风。
程江原以为他是要去劝如夫人,却没想到竟是;“唤李穆之来,去须弥寺。”
当今乱世,精兵强将皆驻守在边关,比如靖国精锐中的精锐——丹阳府军。再比如,前不久得“半符令”创立,号称将有精兵十万的北关军,各有都尉掌管。除此之外,拱卫江都的还有将近五万的精兵,分为“南军”和“北军”,其中南军大多调自诸郡,有3万人,设五营,由卫尉掌管。北军多来自江都,分为多个军列,含“羽林军”“虎贲军”“缇骑”等,各有掌管,其上设执金吾一人。卫尉和执金吾都是一年一换,防止日久生变,从前更换南北军的长官均需要皇帝亲令。然而如今靖国由世家把持朝政,任免权早已不在皇帝手中,卫尉魏无恤和执金吾李穆之皆是赵嘉从丹阳府军中拔擢上来的。
李穆之在朝中是高官,其下还有几个郎将和长吏,赵嘉平时出行护卫多是令他调配一列来,鲜少让他本人出面。
值此深夜,召李穆之到须弥寺,怪诞之中又透露着山雨欲来的诡谲。
须弥寺内,雪花将十重的娑婆塔披上一层白衣,深夜,寺庙中依旧灯火不熄,僧侣和信徒皆静静坐在院庭内,似不觉满面扑雪之凉。最高的位置上,靖国最有名望的高僧摩诃迦罗正在讲经。
兵马来时,人群中有微微的骚动。
身着玄甲的虎贲军将整个须弥寺围了下来,□□手跃至墙上,密密麻麻的箭头皆对准人群,一列兵马进来,又增一列火光,直至跳跃的火把将整个院落中的人围了起来。 刀戟作门,赵嘉在前,李穆之在后,两人自寺门一路往娑婆塔来。
摩诃伽罗身着黄色僧袍,安然不动的坐在塔下,坐在他正面的信徒中,华缨公主赫然在列。经逢此变,人群之中喧闹不休,华缨公主却无半点惊惶之色,只在宫中卫士的簇拥下,移到一侧,静静看向从庙门出过来的赵嘉。
他身形较常人高大,比武将出身的李穆之尚要高一些,从前华缨公主只觉得英姿卓卓,什么样的衣裳在他身上均显得长身玉立,清雅难言。然而此时,映照着虎贲军手中的火光,他影子投得极长,加之面目冷硬,看在眼中,一时只叫她想到佛念所说,佛法末世的“魔波旬”。
“丞相。”
赵嘉走近时,华缨公主启口唤住他。
赵嘉面容冷冷的“此为乱地,公主不该来。”
华缨公主绞着衣袖,片刻之间,袖间就被手中的汗水满浸。
“我……奉父皇之令来,为逝去的明康公诵念地藏经,祈求他魂魄安宁。”
明康公,正是赵嘉父亲赵渊的谥号。
赵嘉目中冰冷之意愈重,话里藏着寒意:“公主想好了,陛下已经下令移除佛寺,这当真是陛下的圣谕?”
华缨公主笼在他来意不善的目光之中,胸口突突而跳,似被一只手攫住了脖颈,喉头滚动,却只字难吐。
正在这时,十数人押解着一人进来。那人似梦中给人抓起来,身上衣冠不整,发髻散乱,狼狈不堪,正是负责须弥寺的寺监,京兆尹下的司兵参军王元。
李穆之上来请示如何处置,赵嘉摆了摆手。
李穆之便懂了,将王元押解到娑婆塔下,一声令下,头颅立时翻滚到底。殷殷血液飞溅,将十尺之内的白雪皆染作红色,眼见片刻之间一个江都四品大员便丢了性命,人群中立时有人昏厥过去,有人偷偷尿了一裤子,待想从这里抽身出去,却发现周围都是虎贲军,插翅也难逃。
京兆尹左琼匆匆赶到之时,王元的头颅已经承在盘中,待他一到,便搁在了他的面前。
京兆尹总揽江都法令政务,自知须弥寺至今还开坛讲经,已经大大的触怒了赵嘉。左琼叩拜不止,涕泗横流,直道:“下官驭下不严,以至于王元欺上瞒下,包庇须弥寺,下官有罪,请丞相重罚。”
赵嘉缓缓道:“司兵参军王元渎职处斩,寺监一职便由你亲自兼任,二十日后,江都若还有一座寺庙、一个沙门,我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