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然萧索的长夜过后是刺破天际的一轮晨光,东方一线月白隐隐而现,大地复苏,荒郊苍茫广袤的草木丛中,几只巨大的黑色鸟雀振臂飞跃,溅起草屑和尘土,一片混沌。
黑鸟远去,荒郊又是一阵绵长的宁静,许久之后,晨光镀上淡淡的金色,光芒洒下,映出草木中蜿蜒曲折的小路,小路尽头,一架驴兽拉车咯吱咯吱地迎着光,由远而近。
这才看清,驴兽消瘦,左脚微瘸,好在走起路来还颇有精神,而身后不大的驴车却只用极快灰色的木料搭建,看起来歪歪斜斜,似乎稍有不慎就会倒塌。
车棚前侧坐着一个灰衣男子,男子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当驴车踏入画面之时,他下意识地抬手遮了遮阳光,待适应之后才放下衣袖,然后侧身拿过放在搁板上的包裹。
包裹打开,露出一架黑色木琴。
木琴有些发白,琴弦两端的接口很突兀,看起来已经用了很久,弦也换了很多次。
是架再普通不过的木琴。
然而尽管如此,男子却十分爱护这架木琴,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到腿上,十指缓慢而轻柔地抚摸着每一根琴弦,温柔宁静的神态,就像在抚摸心爱之人的脸颊,这般...直到...
苍茫广茅的草丛中又惊起数只黑色鸟兽,他才抬起头来,仿佛感应到了无声降临的危险,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肃穆,他的手指也毫不犹豫地捻起一根琴弦。
与此同时,驴车内头戴斗笠的布衣女子也抬起头来,只不待她说些什么,一只苍老干枯的手便附上她的手腕,轻轻一拍,“莫担忧,此处原是乱坟堆,阴气重了些,会有食乌鸟很是寻常,敛光他能应付。”
此一行正是赶往安宁县城的顾长月,敛光及老妇三人。
顾长月闻言,微微点头,却并不安心,对于阴寒之气,她只爱不厌,但此时此刻行到此处,也不知晓是何缘由,她总觉着四周情况不妙,似乎太过安静了些。
正想着,耳边悠地想起一声琴鸣。
这鸣声没有丝毫灵气和肃杀之意,但是清脆温泽,闻之纯粹动听,心静神宁。
接着,接二连三的音符落下,一曲安魂如涓涓细流,流淌在苍茫天地间,流畅娴熟。
顾长月微微一怔,心道这曲安魂与自己比起来毫不逊色,若是出自一名修士之手,必定力量昭然。
随着曲意渐佳,外头越显宁静,顾长月清楚,尽管敛光只是凡人,但安魂曲安魂凝神,多少能够安抚妖兽情绪,使它们不至于攻击凡人。
只是那种强烈的感应始终没有散去,反而随着驴车咕噜咕噜的前进越发清晰。
果不其然,就在驴车踏出茫茫荒郊,安魂一曲终了之时,本该最安全的时候,一声刺耳的鸣叫却轰然响起。
那声音震彻天地,掀起一股巨大的气浪,顾长月只觉耳边一声轰鸣,根本来不及反应,头顶的车棚便哗地化为粉灰。
她和老妇齐齐坠在地上,在风中不由自主地滚了好几圈,顿时觉得心口一甜,哇地吐了口鲜血。
地上尘埃飞扬,远处一抹黝黑巨大的身影傲慢而笃定地靠近。
是头六级妖兽。
顾长月有些绝望,现在的自己根本无力抵抗,不说自己的力量,便是自己寻常不愿依靠的法宝也依靠不了。
测戒安安静静地躺在纳戒之中,毫无反应。这东西最大的缺陷就是需要强大的灵气来维持,主人越强,它的感应能力越大,相反,主人越弱,它便没有丝毫作用。
除了测戒,还有阿丁,因为自己伤重,阿丁也收到了一定的影响,牵连两者的气息尚弱,她无法驾驭。
无涯则是不在身边。
至于师伯们给的法宝全都不是她现在的实力所能驾驭的。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能依靠,连最应该相信的自己也如此弱小,她甚至不能动弹,无法保护自己,更无法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尘埃渐渐散去,六级妖兽的身影显现出来,猫头蛇身,全身鳞片倒立,反射着黝黑的冷芒。
顾长月从心底深处生出一抹挫败绝望的无力感。
她尝试着崔动体内的气息,毫无用处。
这时,忽觉手腕一凉,一只干瘦修长的手握住她,用力一拽。
那只手的力气很大,她单薄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随着力道磕磕盼盼地连滚几圈,待停下时,已经置身在一堆杂草中央。
旁边,敛光一手拽着她,一手拽着浑浑噩噩的老妇,神情凝重地冲她摇了摇头,然后按住她的脑袋,将她的脸庞埋在土堆里,急促低哑地道:“不要动,不要让它感觉到我们的存在,我们很弱,它可能会忽略我们。”
凡人对于妖兽,正如尘埃对于凡人,是毫不起眼的,凡人不经意间会踩碎一粒尘埃,也能够不经意间忽略一粒尘埃。
他们现下便是在这样的“不经意”间求得生存。
或许妖兽的目标不是他们,或许它只是路过此处。
顾长月果然没有动,她趴在地上,脸埋在草堆里…这是怎样屈辱卑微的姿态?
她是修士,饶是前世那般不堪,却从未有过这样低微祈活的姿态,况且这辈子拜入古道一门下,享尽摇光峰众位长辈的关心爱护,就算她寻常历练受挫,也没有想过会这样无能为力,至少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仰起头的,不会为求生存被埋在土堆里。
原来自己认为的那些挫折,都不过是在家人羽翼下应该经受的一切,那些根本不算挫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