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新知县刘珂也算是个干吏,业绩风评皆不错。
大祁的官员每年一考,三年一任,他再有三个月就是三年考满,有希望挪挪位置了,此时也须更加谨慎,唯恐一不留神行将踏错,毁了多年来的经营。
徐湛是吴新县徐家出来的神童,是郭知府身边的红人,这一年里,整天跟着知府大人四处晃啊晃啊,他自然是认识的。
又一想徐湛与徐铭臣的关系,郭淼派他来,其意思不言自明了。
徐湛给县尊见过礼,便问及徐铭臣的案情,看县尊所述与卷宗里的是否吻合。
刘珂苦笑道:“这次是个桃色事件,倒也简单,徐铭臣的小妾与邻里通奸……但奸夫死了,徐铭臣正出现在现场,便被邻里们报了官。”
“是徐铭臣所杀?”徐湛问。
刘珂有些意外,难道徐湛不是护短来的?言语间这是往哪引导呢?
“不不,尸体并没有伤口,据徐铭臣招供说,听到有人在隔壁院子里嚎叫,他赶过去看时,发现是自家的小妾衣不蔽体从院子里逃出来,他走进去掀开床上的被子时,奸夫已经死了。”刘珂说:“这一点有看热闹邻里都能作证,都能证明他并没有杀人。”
“他的小妾,是不是个哑巴?”徐湛问。
“是啊,不会说话,只会瞎比划,胡乱喊叫。”刘珂无奈道:“表面上看似是一般的通奸,但疑点颇多,我没有过早定案,将徐铭臣暂时收押。谁想那徐王氏状告到府衙,惊动了府尊大人。”
徐湛叹息,徐王氏正是他那刻薄无赖的大舅母,通奸的小妾则是哑巴姨娘无疑了,哑巴姨娘是大舅纳的妾,美若天仙,只是不会说话,常被舅母欺凌,激动时会发出刺耳的嚎叫,扰的全家不得安宁。但从心而论,哑巴姨娘是个可怜的女人,只会小心翼翼的过日子,从不生是非,怎么会做出与人通奸的事?
“奸夫真正的死因是?”徐湛问,这一点卷宗上过于笼统,只有“暴毙”二字。
“死因呢。”刘珂干咳一声,有些羞于启齿:“仵作验尸时发现,身体没有任何伤口,面色红润,唇舌干燥,眉目紧闭,死后金枪不倒,确系服用药过猛,精尽而亡。”
徐湛瞠目结舌:果真有传说中的精尽人亡?
“果真有疑点。”徐湛摇头道:“堂尊可否提人犯,随学生去现场查一查?”
刘珂应了,犹嫌折腾,却也不敢拒绝府尊的意思。
从县衙大牢提了徐铭臣及哑巴小妾,哑巴姨娘显然被用了刑,精神萎靡,嘴角额头都见青紫,一个女人,这样情况下都没有招供的,多半是有冤情了。
见到徐湛,徐铭臣瞠目结舌,上次见他还是个手无寸铁的半大孩子,如今自己竟成阶下之囚,对方却是知府大人的得意门生,一众衙役随行,大有前呼后拥的气势,相比之下,手带镣铐的他竟若蝼蚁。
但徐湛的目光仅停留在徐铭臣身上一瞬,便如陌路般闪开。众人一道去了徐铭臣的新宅子,发生命案的现场就在隔壁,已被县衙查封,屋内摆设一律原封不动。只见现场桌椅翻倒,圆桌上倒着个茶壶,茶水洒了一地。床上被单凌乱处处精斑,令人不忍目睹。
县丞突然感叹道:“可恨可恨,徐铭宏何罪之有,被人带了绿帽,还要受这等冤屈。”
徐湛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衙役们交给他一个瓷瓶:“这是今晨在屋里找到的,经查验确是风月场中常用来助兴的□□。”
徐湛暗叹口气,这瓷瓶他认得,是徐家前年购进的一批景德镇的民窑薄胚瓷中的一件,底部印了年份和一个小小徐字,那时还没有分家,这样的瓷瓶徐家老宅还有好几个——如果现在的房客没有损毁的话。更何况一个住在二进院子里的小书吏,又怎么用得上薄胎瓷呢。
门外吵嚷叫骂声骤起,衙役进来禀报,说徐铭臣的妻子徐王氏在外面喊冤。徐铭臣将脑袋偏向一边,似乎想要找条地缝钻进去。徐湛倒有些吃惊,舅母上午去了府衙告状,竟这么快的赶了回来。
八成是徐王氏去县衙闹过,刘知县像是怕了这女人,看一眼徐湛,见后者面无表情,忙挥手对衙役说:“轰将出去。”
徐湛胸有机杼,遣人到附近的邻里中询问,徐铭臣与奸夫之间来往是否和睦,什么样的往来,可发生过争执一类。衙役们散开办事去了。
天下大雨道路泥泞,通行不便,采集证词花费了一个时辰左右,眼见快过正午,僚属们开始饥肠辘辘,耐心越来越差,徐湛却在反复观察现场,气定神闲,刘珂也跟他耗上,坐在衙役搬来的椅子上纹丝不动。
邻里的证词对徐铭臣十分不利,他们证明徐铭臣曾有求于奸夫,奸夫一再拒绝,但徐铭臣态度谄媚,并未发生过口角。
徐湛传徐铭臣和哑巴小妾进来,拿手里的薄胎瓷瓶问他:“徐家的东西出现在现场,且是致人死命的主要原因,你怎么解释?”
“我……我也不知道。”徐铭臣因恐惧,直接默认了瓷瓶是徐家所有:“阿湛,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你不能害我啊,我好歹是你……”
“大胆,这里是你交攀亲戚的地方吗!”县丞瞪眼喝道。
徐湛心里也一阵紧张,要是徐铭臣说出他与徐家的关系,保不准伪造户籍的事就要发作。
“是你的药,怎会出现在奸夫家中,使奸夫致死?”刘珂问。
徐铭臣早已吓得两股战战,连称什么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