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四五天,徐湛的日子苦不堪言,清晨有袭月喊醒,穿衣梳头一通忙乱,必要在规定时间到偏厅去,和林知望一起用饭,林知恒并不在,这个时候多是上朝去了。
饭后休息片刻,他就得跟着林知望去书房,开始一天的课业。
林知望有意规范他的作息时间,功课也安排的满:上午讲经,下午讲文章,晚上留有窗课,至于没抄完的《论语注疏》,自己找时间去吧。
他不得不承认的是,状元讲起书来的确不同凡响。
他在外公去世以前,就已读完了全部的蒙学课程;守制期间,又跟着舅舅背诵四书,熟读五经以及其他的考试书籍,基本能够做到通达熟练,解其精义;跟着郭淼,他倒没有再读四书五经,反而另读了许多经史子集,也背诵过足够数量的程文,自问这些家底儿,考秀才顺顺利利,没有遇到任何挫折。
但是这点三脚猫的本事,比起这些两榜进士出身的前辈们,简直不值一提,他知道自己的斤两,神童虽不至于遍地涌现,却也世代辈出,他是神童,林知望也是,郭淼也是,相传冯阁老那贪欢好色的宝贝儿子也是,有什么好拉风的?
因此林知望提出重新为他讲解四书五经时,他还是很感激的,林知望治学之严厉,他是毫不放在心上的,没有老师能在他读书上挑出毛病,哪怕是府学里那些严厉迂腐的老学官。
建立《四书》体系的朱熹先生规定:“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次读《论语》,以定其根本;次读《孟子》,以观其发越;次读《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处。”
由此林知望先从《大学》讲起,徐湛起初有些浮躁,四书之中先读《大学》,全文两千余字,算是四书的框架提纲,既是提纲,是经学的入门,又已反复捶读多年,何须拿出来再讲。但从林知望口中讲来,淡淡几语,仿若先贤活了一般,其中洞察世事,启人心智之语层见叠出,常使人觉得茅塞顿开。
一来二去,徐湛也心服口服了,乡试会试不同于童生试,除了过人记忆力和些许聪明才智,还非得下足功夫潜心钻研不可。
林知望见他浮躁之色尽退,换上几分恭谨虔诚,不禁笑了笑,仿佛在说:小子,你还差得远呢。
转眼,驳回林知望乞致仕的折子下来了,林知望正讲到《论语》,给徐湛出一篇题为《百姓足,孰与不足》的习文。
徐湛想了想,便下笔了。
破题: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
承题: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告哀公。
林知望一旁看着,不禁心里诧异,都说文如其人,徐湛看似圆滑睿智,文章却古拙沉厚暮气十足,若非亲眼所见,怕不会相信这是个十五岁少年所做;又想林旭宸在世时,分明是个温和沉稳的少年,文章却清奇险峻,常让人看得冷汗连连。都说文如其人,古人岂欺我哉?
傍晚,萧条了好几天的府里突然热闹起来。
林旭白兄妹被接回家,女眷们可以留在郊外庄子里避暑,林旭白的功课却是一天都不能多耽搁。这么大个宅子,两兄妹的嬉笑声直从二门传入垂花门,竟扰的徐湛这样专注的人也分了神。
林知望听得不禁皱了皱眉,起身缓步走出去,这两个孩子在郊外放纵的,半点规矩都没有了。
林旭白本是欢腾着的,他并不知道父亲在家,乍一看到站在院子里的林知望,若触电般垂首站在原地,噤声不语。襄儿恰好穿一身红色的衣裙,像一团火一样张开双手窜到父亲怀里,用力挂在林知望的腰上,像攀上庄子里的石榴树,可怜的石榴又青又涩,被她摘秃了半棵树……她的确是玩疯了,一阵晚风刮过,林旭白后背生凉。
林知望低头,望着粉雕粉玉砌的女儿的小脸,不忍责怪,只是问她:“你不在庄园陪伴母亲祖母,怎么回来了?”
“爹爹……”襄儿苦着脸撒娇蹭腻:“我想爹爹了,想得头疼!”
什么想爹爹了,定是在庄园有母亲祖母约束,不许你上天入地了!林知望无奈,却没有推开怀里的女儿,只冷眼扫过离自己几步远的儿子。
林旭白心里一颤,赶紧跪下行礼:“父亲万安!”
林知望板着脸说了他一句,世家子弟当如何如何……便叫他起来回房了。谁知林旭白刚刚起身,就张着嘴愣在了原地,神色比见到父亲时还显得惊恐。
襄儿很奇怪,也顺着林旭白的目光看过去,夸张的张大嘴巴,用她脆生生的嗓音脱口就喊:“大哥哥!”
林知望一回头,见是徐湛跟了出来,从廊下缓缓走来,一步一步,与宸儿的形态神似,难怪两个孩子会无比惊奇。
“叫三哥。”林知望阴沉着脸,又陷入思念长子的哀伤中。
林旭白恼恨襄儿不懂事,伸手拽了她一下,怕父亲伤心,母亲禁止他们提到去世的大哥,这丫头竟敢当着父亲乱喊乱叫。
林旭白很诧异,哪里来的三哥,跟大哥这般相像;襄儿也很想说,三哥不是小哥哥林旭白吗?但他们都不敢多问,只敢老老实实的齐声喊三哥。
徐湛吝啬的笑了笑,林知望觉得他很冷淡,甚至笑里带有几分嘲弄,但他没有说什么,孩子们之间的事,他向来很少插手。何况这对小兄妹都是直性子,虽然顽劣,却也招人喜欢,宸儿就很喜欢他们,旭白的课业一向由旭宸管照,旭白爱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