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着小狗的黑色圆盘在指针下缓缓转动着,粗粝、低沉又悠扬的乐声从那喇叭里幽幽传了出来。俞月三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乐器,听起来像胡琴,可胡琴的声音要欢快雀跃的多。这首曲子连带这个不知名的乐器,都分明透漏着一种萧瑟绝望的窒息感,那琴弦好像已经抻到了极限,随时都有崩裂的可能,连毛孔都被那琴音拉扯着紧张起来,而这种密不透风的沉郁过后,又有些向死而生的干燥暖意。
梅姨站在俞月三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说道,“少爷这是怎么了,一早就搬回来个会唱歌的喇叭,也不听戏,在这听拉锯子的声音,莫不是疯了。”
俞月三无奈笑了笑,也不知从何解释,便将梅姨支开去做早饭了。
一曲终了,许弋良意犹未尽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俞月三随意穿披着家常衫子,顶着一头蓬乱地有些可爱的微卷的发,满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许弋良将那指针从圆盘上拿开,拉着俞月三的手道,“吵醒你了?”
俞月三闻言一瞪了他一眼,“你大清早的放这个,可不就是为的要吵醒我,还非要问一句。”
许弋良被人拆穿了也不恼,他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留声机光滑的喇叭道,“这个歌好听吗?”
俞月三点点头道,“好听,这是什么歌儿,用什么奏的?又是那些个西洋玩意儿吧!”
许弋良道,“这是巴哈的名曲,是一种叫做雪娄的乐器演奏的,就是一种很大的梵阿玲,”他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很大,有一个孩子那么高,要放在地上才能演奏。”
俞月三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样子,只得点了点头道,“听起来与我们东方的丝竹很不一样,梅姨说这是拉锯子的声音。”说完就笑了起来。
许弋良也笑,“这个东西真的太美妙了,我叫百货公司特地从意大利给我买回来的,可叫我等了一阵子呢。以后我多买几张唱片给你,这样你在家里没意思了,便可以放些爱听的曲儿。”
“又花了很多钱吗?”
“咳,没花什么钱,才不到三十……”正说着,许弋良好像想起了什么,他忙抬眼去看俞月三的脸色,果真他脸上的那丝笑意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忙改口道,“这是帮一个朋友买的,他最近不在平津,等他回来了,我再拉去还给他。现下里放着也是浪费,不如我们先受享受享……”
俞月三轻哼一声也不去戳穿他,转身便回房里去更衣洗漱。谁知他前脚一走,后脚许弋良将指针放回圆盘,便悄悄跟了上来。
俞月三关门动作迟了些,便被许弋良得了空钻进屋里来。
“你跟我进来做什么?我要换衣裳了。”
“你这屋暖和,我进来暖暖身子成不?”许弋良坐在俞月三尚还凌乱的床铺边,翘着腿有些无赖地说。
俞月三看他半躺在自己刚睡醒的床上,一手还在被褥上来回翻动着,不知怎得耳朵就有些红了起来,他将许弋良从床上拽起来摁到椅子上道,“你起来,你这衣服上都是外面的灰,把我的床都坐脏了。”
说着便弯着腰收拾起来。
“你说我再买些什么唱片好呢,”俞月三感觉耳边痒痒的,谁知一偏头,便看到许弋良凑在他的身后紧紧贴着他,“现在外面都时兴些歌唱明星的唱片,我倒不怎么爱听。”
俞月三被他锁在床铺和他的身体中间,他动一下,许弋良便接着动一下,挤的他连身形都不稳了起来。若是他用力往后挤回去,就好像故意投怀送抱似的,岂不是正中了他的下怀;若是他干脆往前爬到床上去,在许弋良眼前,那不是又多了些邀请的意味。
正进退维谷之际,却见许弋良站直身体往后退了小半步,促狭笑道,“人家戏文里都演,‘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看来这世风日下,多情小姐都自己叠被铺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