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入室中暗。
窗下桌前。
一名少女端坐在檀木浮雕圆凳上,日光斜落于一头青丝,笼罩住单薄身子,斑驳了如皎皎明月的半张清秀脸庞。
跟前的少年单膝半跪,神色惊慌又焦灼。
相顾无言。
“小姐,男女之嫌须得时刻留神,万分注意,不可轻忽!此番举动着实不合规矩!还望小姐洁身自爱!”李嬷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一室沉默。
听在吾翩耳边,着实如长指甲狠划墙壁时发出的尖锐刺耳声响。心底止不住冷笑,“果然是欺软怕恶的狗奴才。最无辜的那个人却偏偏被上赶着按头扣锅。”
但她却不跟这刁奴计较,狠剜了一眼后便转头看向迟炎,出言讥讽道,“迟公子还不放手,我只当你是存心来害我,好让我多挨些打骂了!”
眼神死死盯着矮自己半个身子的迟炎,睥睨的姿态不让半分。神情倔强又泄露出脆弱,像浑身长满了尖刺,逢人便扎的刺猬。
迟炎眉头紧皱,问道,“你如何会被打骂?”略一沉吟,试探着说,“可是你没认真听嬷嬷的话?她们才训了你?”
这番话,真真把吾翩伤了个彻底。浑身的感觉彷如被瞬间抽空,心也彷若一潭死水。只是眼泪毫无防备地就从眼角滑落,悄无声息地在脸上划过,嘴角沾了些,咸中夹带了些苦意。
“是,我被人打骂责罚,都是我不听话,是我活该。就和刚才一样,明明是你非要招惹我,倒变成我没有洁身自爱,枉顾廉耻。你们都是对的,反正你们多的是歪理去证明我永远是做错的那一个人,那你为什么还要故作姿态,”
吾翩表情木然,眼睛里不再带有一丝丝的起伏波澜。她努力让声线听起来更平稳,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平静叙述一个事实,而非控诉或埋怨。
只是声音压得再低,开口时那从喉间溢出来的颤音和抽噎声,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良久,剩下半句话,一字一顿地咬得死紧,从嘴里蹦出来,“反正我是生是死,都与你迟炎,没有一分钱的关系。”
在迟炎眼里,平日里那个娇俏顽皮的吾翩完全变成了另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如今的她,残忍又冷漠,说出来的话夹带着利刃,狠狠在他温热的心头猛刺了几刀,不够解恨一般,每一刀还要使尽全力绞两下,直至把他的心脏揉碎,榨出血水为止。
眼眶不觉之间也有些发热。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又是满室静谧。
那李嬷嬷听迟炎的说辞,暗自得意,越发不把吾翩放在眼里。窥见迟炎表情不对劲,邀功显摆的心思藏不住,当即忘形地叫嚣到,“小姐说话还是斟酌些为好.....”
只是话未说完,一下便被打断,迟炎厌烦极了这位出言挑拨关系的嬷嬷,若不是她,自己也犯不着被吾翩寻了理由讽刺一番,当即呵斥,“你是什么东西?这儿有你说话地方?动手掌掴五十下,若是轻了一分力,直至嘴掌烂为止!”
迟炎不曾回头施压过一丝狠厉,只是端起了将军府世子的身份说话,言语不怒自威,贵气非凡,兼且萦绕周身的低气压,把李嬷嬷唬得傻愣在当场。
“奴...奴才不敢!”
“一百下。”
李嬷嬷又骇又怕,这个小公子,着实是糊弄不得的厉害角色。
当即使出见风使舵的保命本领,不再迟疑,捋高了袖子便朝着自己那张树皮老脸就是一顿左右开弓,又狠又重,一副要拼命的架势,直刮得吐掉了两颗牙齿,血溅了一嘴角。
“滚下去罢,日后还敢如此放肆,你就提着人头出吾宅!”
李嬷嬷吓得屁滚尿流,不敢吱声,叩了三个大响头,一路跪爬出了房门,浑身抖如筛子。
吾翩冷眼看这一幕,心里的气顺坦了不少,就差跳起来拍手称好,只是碍着迟炎在侧,板起来的脸,松了松,又立马紧绷住。
即便如斯细微差别,还是轻易被迟炎捕捉了去。这位得天独厚,含着金钥匙出生又自视甚高的潇洒世子,何曾有过如此专注的时刻,黑沉如墨的双眼一瞬不眨,全心全意着紧眼前这位少女。
“还有谁欺负你?告诉我,我一并办了!”趁热打铁,迟炎只想赶紧把吾翩这小祖宗哄回来,她这般疏离的模样,只看一眼就已堵得心头发慌。
“那你甩自己五十巴掌如何?你敢么?”
“我又哪儿得罪你了,你只管说出来,我改便是,别再给我脸色看,让我难受了成么?”迟炎这低声下气的姿态,求和意味十足。
偏头看迟炎可怜兮兮的苦瓜相,吾翩蓦然绽了丝笑意。
迟炎见状,心中长吁了一口气,只是下一秒,唇红齿皓吐出来的话,刻薄刁钻,“你越难过,我就越开怀。我就是讨厌你了,巴不得你从我的视线里立刻消失,马上滚蛋!”
说完,那笑容越发张扬,搭配脸上挂的两道泪痕,怪异得很。
吾翩就是气,就是恨,伤人一千自损五百也好,她顾不得。
长达五天的压迫让她丢了骨气折了腰,她只想把这痛苦加倍返还给迟炎,让他也尝尝这般滋味。
就是这般恶毒的念头。
她已经够惨了。
已是千疮百孔的人,再多一些心理上的折磨又如何?没有人愿意体谅她,她又何必再捧起一颗真心喂狗。
屋外朗日当空,灼灼生辉。微风鼓噪,吹得人心头发烫。
迟炎却只觉如坠冰窖,寒气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