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崔成远少年的时候亦是有过那么一刻,他家世优渥,少年成名,仰慕者亦是数不胜数。呼朋唤友,结伴游乐之时,他只觉得天下唯有他最知“逍遥”二字。等到金殿点名之时,他夺走了据说本该是曲元荣的状元,更是自傲到不可一世。
然而,他却不曾按照惯例直接入翰林,那端坐在金殿之上的皇帝漫不经心的给他指派了一个地方,神态里带着一种刻意的冷漠。
是了,那时太子和齐王之争正激烈,虽然崔家并未站队,可兄长素来遵从礼法以原嫡之子的身份自持,在外边的时候不免表露过一二的态度,传到了宫里。所以,崔成远的远调不过是皇帝不轻不重的敲打,好叫崔家知道坐在上面的是谁。
崔国公闻弦而知雅意,狠狠的教训了一通长子,然后就送次子去就任。
崔成远当时还尚有几分天真,心里虽然记恨兄长连累了自己却也不曾太过担忧——他自觉以自己的本事历练几年再回京,仕途定然一片开朗。
皇帝倒也不曾可以冷待他,倒也不曾叫他去什么荒凉之地吃苦,虽然不是江州那样的鱼米之乡但也算得上是人杰地灵。崔成远励精图治了几年,终于得了回京的调任。
这一次,他倒是入了翰林,一母同胞的妹妹崔锦绣又被崔国公送入东宫作为新任太子的侧妃,他的前途一片光明。
唯一没想到的是,这一次,他的兄长又做了蠢事——大约是被崔成远和崔锦绣刺激到了,他竟然暗地里和楚王有所勾连。
这一次,崔家等到的便不是皇帝那不轻不重的敲打和警告,而是新帝立威一般的处置——兄长下狱,崔成远被发配北地。即便是历经三朝的崔国公都病倒了,然而他根本顾不上被无辜牵连的崔成远,直接让人抬着自己的病榻去新帝面前谢罪,既是为了为崔家求一个传承亦是为了长子的一条性命。
崔成远如同弃子一般的被丢到了北地。漫天的黄沙,荒瘠的土地,一点也听不懂的土话,到处流窜的盗匪,两三个不听话的下属,还有他朝不保夕的性命。
他所拥有过的优渥家世、出色才华、光明仕途,这些上天所垂青赐下的,一夕之间都已经被夺走。
真真正正的“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他一点也看不见所谓的前路。
这样的绝境里头,他恨极了偏心的父亲,担忧着病弱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自哀自己的倒霉,心里反倒激起了崔成远心里的一点儿不驯和热血。
这样的时候,人命轻若蒲草。他拿出自己全部的耐心学习当地的土话,寻找适合当地耕种的稼物,深入穷山野岭寻找那些自耕自理的屈族人,与他们以货易货,开设书院启民智。
没有了曾经轻薄得令少女面红的锦衣春衫,没有了那名士fēng_liú的长靴,没有了那体贴周到的下人,没有了温热可口的饭菜。他穿着粗布麻服,穿着破旧的鞋子,多少次单独一人带着干粮和水走在那些破旧的房屋以及荒芜的山地里。
他曾经沮丧的丢掉自己手上的所有东西,曾经在寂静的寒夜里看着修不好的破窗几次想要嘶吼,曾经在那固执野蛮的曲族人想要放弃,然而他终究还是活了下来。
等到他接到回京的旨意的时候,几乎不敢想象自己居然活了下来。那么一刻,他竟然连那最初的激动都已经没有了,他只是平平淡淡的收拾了简单的行李。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指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上天就像是锻造一把名动四方、流传百世的名剑一般的锻炼着崔成远。它把他投入烈火之中炼出好钢,然后十年一磨磨去所有的杂质,打磨出震惊世人的锋锐。
崔国公彻底老了,到了弥留之际。他躺在病榻之上,紧紧的握着崔成远的手,不能放开。
崔成远只能跪在他的床前许诺道:“您放心吧,崔家不会倒的。”
崔国公终于安心瞑目。
宫里下来的圣旨,继承崔国公府的乃是崔成远的一个堂弟,崔国公府依旧煊赫非常,却已经和崔成远毫无关系。崔成远安之若素的接受了这一切,然后再次进入了如同修罗道一般的官场仕途。
承明帝的确是个明君,哪怕是先时存了那样的芥蒂,等到见识了崔成远的才干便也开始毫不介意的起用他。
然后呢,他见了被悲伤和病痛折磨而死的母亲,被寂寞和痛苦几乎逼疯了的妹妹,与结发的妻子和离,与少年时的好友决裂,和曾经的师长陌路。等到他终于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方,成就人臣至极,可是他也终于孤家寡人,连一个共赏高峰的人都没有了。
忆及此处,崔成远终于轻轻地睁开了眼,不自觉抚了抚怀中人的长发。
怀中的女人怔忪的抬头看他,懒洋洋的问道:“怎么了?”她的眼睛含着湿漉漉的水汽,睫毛就像是蝴蝶的翅膀一般在他心上扇过,美得就像是一个巨大华美的梦境。
崔成远随手将那还盛着不知是湖水、雨水或是露水的荷叶向下倾倒下来,一下子就把半睡半醒的周清华给弄得彻底清醒了。
周清华气的咬牙,正要起身和崔成远理论却被他伸手拉住了。
载着他们的小舟随着水流划入荷花丛中,分花拂叶之间,那种清雅的香气轻缓的袭来。
崔成远就那样抱着周清华,轻轻的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