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一个奴家,叫得好不清脆。
罢,罢,既叫青娆,便轻饶了她好了,如今世道纷乱,民不聊生,一些妖物也趁机兴风作浪,多个帮手也好,至少能保证自己填饱肚子。
于是打那时起,中汉九州大地,一个云游道士,一个青纱妖精,不知踏遍了多少河山,主慈狗忠,没红过脸。
及至后来归隐山林,这条猎犬依旧形影不离,几十年前,有人请自己出山创立非常公司,也是她替自己撑起了不少门面。
人命终有尽时啊,自己这条老命,不得不说是青娆帮着续的。
你爱笑,那就笑罢,笑罢。
想起来了,我每次把你猎来的食物吃到嘴,你就是这样笑的,或许我拼命想着多活几年,就是舍不得这张笑脸吧,谁又说得准呢。
笑罢,笑罢。
老板仰着脖子,尽量盯着嘴里穿出来的树尖儿,好使眼泪不流下来。
是我老糊涂了。
老伙计。
我怎么舍得吃了你。
老伙计。
咱就这么着,共赴黄泉吧,咱俩活了一千来年,甭管死的多难看,都值了。
“咳咳叽”青娆嘴里含着黏糊糊的血沫子,气若游丝道:“莫征我求你件事我的核在脐下三寸偏左求你取出来喂给他”
“嘶——呼——”莫征蹲下,一口二手烟吐在她脸上,“给我什么好处?”
“好好处噗叽”
“我来说吧。”有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这人是于芳。
天色将亮未亮时,她随着巫玛一起回来,整场战斗,或者说单方面虐杀,她都在一旁看在眼里,如果说莫征的暴行她还能劝自己接受,毕竟亲自照顾过他,见过他被祸害成了什么样子;那么当北北带着一群犯人冲向前几座院子时,她就后悔了,她不能接受。
她是真的真的很后悔把写着血字的饭盒盖子给了巫玛,或者说一开始就不应该掀开那个饭盒。
她毕竟是人啊,人!
没错,她是看不惯公司惩治妖怪的手段,可反过来,就活该被妖怪杀绝?
嫌屎脏,可以;用尿去冲,就对吗?
心疼北北,是因为她是个不该遭此罪责的小姑娘;可是把她放出去,她就该把屠刀挥向自己的同胞?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善意啊,一旦用错地方,比恶念的破坏力还要大,今天非常公司惨遭血洗,自己是这群妖怪的帮凶!
她真是后悔当初没有退缩,是自以为是的勇敢和舍己为人的自我感动,造成了眼下的局面。
算了算了,世上没有后悔药,事已至此,只能尽量弥补了。
于芳小心翼翼地顺着陡坡走下大坑,然后站在莫征面前,替青娆道出她已说不出来的好处:
“首先,非常公司不能消失,尤其是总部。请你仔细想想,总部没了,全国各地还有几十个分公司,今天的事传出去了,你这辈子都不会消停,各地的分公司里藏着多少高手,相信我不说你也知道。”
“另外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些分公司找不了你和巫玛的麻烦,但是总部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觉得中汉所有妖怪的处境会是什么样?他们将面临的,会是又一次清剿,几十年前的清剿你知道吧,全国的妖怪几乎被杀绝了,我敢断定,如果你不就此收手,马上就会掀起比那次更严重的风波。”
“所以,求求你,收手吧,总部不能没有,老板也不能没有,否则就乱了,全都乱了,作为妖怪,你也不想看见你的同类被血洗吧?”
于芳这番话说得极为诚恳,说完之后,便眼含期许,站在那等着他表态。
莫征蹲着挠了挠脑袋,把烟头按灭在土里,然后抬头问道:“妈,你意思呢?”
巫玛耸了耸肩:“我没意思。”
莫征站了起来,走到那棵冷杉树前,伸手抚了抚老板胸前的灰尘。
“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他抬头打量着老板的脸,“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于芳涨红了脸,激动道:“你没听明白吗?我说的是好处,对你的好处!难道余生你都想在追杀中度过吗?就算你无所谓,你不为其他同类考虑吗?他们要是再一次面临清剿,你是罪魁祸首!”
莫征撩开了老板的上衣,那片胸膛摸上去干瘪粗糙,皮松肉垮,看来这位毕生致力于除妖的道士,真的老了。
手指在突出的肋骨间摸索着,莫征说道:“谢谢,谢谢你把求救的信号传递给我妈,这个大恩我记住了。”
“但你搞错了一件事,人和妖是永远不可能和平相处的,你说那些妖怪是我的同类,我姑且承认算是吧,但是,如果我的同类们需要人类来施舍和平,那他们被不被清剿,我凭什么要管?”
“自由,生命,包括其他所有可以用珍贵来形容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能祈求来的,想要,你就得争。”
“例如我们就从来不祈求什么,哪怕处在最绝望的境地。”
“还记得么,桃子向你发出求救信号的时候,即便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她仍然给了你选择的权利。”
“所以很抱歉,我们利用了你的同情心;同时也谢谢你,做出了对我们有利的选择,我会尽我所能的回报你,但是在这件事上,请原谅我遵循自己的想法。”
嗤。
说完,他的五根手指插入某两根肋骨间的缝隙,然后抽出来,带出一柱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