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誓我什么都没说
我走进病房,看见老相正缩在床头上,他蜷曲着身子,像一堆破烂的衣服衣服一样簌簌发抖,他极力收缩着身子,像是要把自己全部缩进衣服里。
我叫了一声老相。
老相缓缓抬起头,他看到我,眼神愣怔了一会,忽然朝我啐了一口痰。
那是一块带着血迹的痰,他吐得力气不够大,没吐到我身上,落在了我的脚下。我下意识地朝门后退了一步。
老相冲我大叫起来:
“你这个混蛋,你怎么能给眼镜说我是故意割断手指头呢!”
我说:
“我没说,我发誓我什么都没说。”
老相恶狠狠地拍了一下床单,他用得力气很大,拍在床单上却发出软绵绵的沉闷声。
“你为了两万块钱,你就出卖了我!”
老相伸长脖子,恶狠狠地对我喊:“你知道,我本来是想要八万块钱的,我本来是想来挣八万块钱的!”
我被老相爆发的愤怒懵住了。
不过我瞬间就明白,这是眼镜男利用了我,这个可恶的眼睛男人,在他貌似斯文的表象之下,竟是这样险恶阴毒。
我不敢靠近老相,我只得对老相大声喊,我觉得我只有像他一样大声喊叫才能证明我的无辜。
我说:
“我什么都没说,眼镜骗了你,那个王八蛋骗了咱们俩!”
老相张大的嘴巴没有发出声,他张开的嘴巴像一个绝望的黑洞。片刻,老相才又朝我喊起来:
“什么都别说啦,我操他八辈祖宗,现在说什么都晚啦!”
老相说着抬起左手拽掉被子,举着受伤的右手翻身下床,他把我撞出门外,就朝电梯门口跑。
我紧追着他,眼看着老相钻进电梯里,我刚要跟着进去的时候,老相抬腿踢开了我。电梯门合拢上的那一刻,我看到老相因为愤怒和绝望而瞪圆的眼睛。
我只得折身顺着楼梯跑,等我气喘吁吁地跑到楼下的大厅里,已经看不到老相的身影。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我在电梯里看到老相的那一瞬间,会是我和老相的永别。
06
我要去杀人
在许多年以后,我想起老相的时候,老相愤怒绝望的眼神就会从我脑子里冒出来,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老相这个疯狂的男人,就像刀子刻在心里的疤痕一样,在我未来活下去的时光里,他是让我第一个面对死亡的男人,他用他的死证明了从活到死的过程。
他让我懂得,每个人的活着的方式和死去的方式都有属于个人的方式。
对与错,是与非,善良与邪恶,忍耐与放纵,正义和邪恶。谁能有资格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用自己的道德标准来评判别人呢?
老相,这个让我想起来就疼痛到无语男人。他遇见我,好像就是要让我看到他是怎样从活到死。
是的,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述这种极端的疼痛,说不出话,流不出泪,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疼痛。
现在想来,对于老相的死,我在对是否忠于我自己的想象和猜测叙述下去,还是我老老实实把那些在现场目睹老相死亡过程的人对我的描述,用文字来表现出来呢?
对于老相的死,我的想象肯定会带着我个人的情感意愿,而那些对我讲诉的人,他们对老相的死也有各自的情感评判和道德解释。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对我夸大了老相之死的场面。我拒绝不了我记忆中对老相的死亡,也不能排斥别人对我讲诉老相死亡时强加给我的讲诉。
这些年里,我试图和我爹的灵魂对话,但是我爹却一直对这事保持着他的沉默。
对于死亡,对于目睹和经历了太多死亡的人,我不知道是不是沉默才是最好的回答呢。
那么,我想,我还是按照我现在的想象和记忆来叙述老相的死亡吧,我知道我接下来的叙述和老相死的过程肯定有着本质的差异。
但是,我还是想按照我的情感逻辑讲诉下去。
无论怎样,我不能回避的事实是,老相死了,他从十层高的楼顶上跳了下去。
那天下午,老相奔出医院大厅,就被扑面而来的冷风裹住了他的视线,他平端着胳膊,受伤的手指头像燃烧的火苗一样疼痛。
他冲到医院大门口,就朝着大路跑起来,他忘记了辨别方向,他只是跑,他昂着头跑,他低着头跑,就像一颗被狂风吹得摇摆不定的树。
他边跑边骂,他不知道自己在骂谁,他不知道他跑了多少时间,他在与呼呼的寒风比赛奔跑的速度,这是一场乌龟和兔子的赛跑。
老相注定要在比赛中失败,可是老相却不能让自己停下来,他狂乱的奔跑惹得大街上的人纷纷驻足侧目,定睛看着这个像影子一样奔跑的男人。
一直到老相撞在一辆停在路旁的汽车上,他才像扑打在死胡同的旋风一样停了下来。
老相被奔跑的速度反弹了一下,跌坐在地上。
这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他才感觉到因为剧烈运动加重了伤手的疼痛。
他抬头看见一群人围过来。男的,女的,老人,孩子。老相不认识他们。他们都用诡异的眼神打量着老相。老相听到人群里一个声音问他: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杀人!”
老相抬脸盯着围观他的人,他的眼神从一张张陌生的脸上掠过,忽然冒出了这句话。他说:
“我要去杀人!”
老相几乎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