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天气,虽不是十分冷,风却是刺骨磨人的。
少年王爷一袭绣暗纹亮绸面乳白色长衫,外罩件御寒广衫,墨色长发随意束起,手中捧一卷书,歪坐在石叽上懒懒地翻看。四下里皆是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房上亮瓦如粼粼水光,檐下绣幕似玉照琼窗。
苏允独坐水央亭内,端地如无人之境,全不顾修葺院落时周围工锤木就的嘈杂。他手边摆了些小食,读地累了,捻些撒入池中,便有金尾锦鲤摇尾争食,泛红的鳞片落入他眼底,勾起一抹笑意。
这间院落,是他苏允上一世迎娶她的地方,那时如何委屈迁就了,如今便想着如何加倍弥补。
仪门口传来一叠的脚步声,为首的小厮唤作旻烟的,抱销金提炉,领一队礼仪姑姑和丫鬟。二十来人皆手捧冠袍带履,金银帕珠,直冲着苏允过来。
“殿下叫奴才好找!未时便要入宫面圣,殿下怎还有闲情逸致读书了。”旻烟将手中腾烟的香炉递给旁边的姑子,辗步往池中亭去。
苏允合上书懒懒笑道:“不过寻常家宴罢了,不必着急。”
他眯起眼,像是看着旻烟,又不像是。
“倒是我前日吩咐的,你们仔细去找了?”
“前儿夜里紧急拨了人,想来也还在寻,并不曾有消息传来。”
旻烟嘴上如实回答,心中却疑惑:虽是家宴,可却是一次在圣上面前表现的好机会,诸王到场,衣着品行才气供物,自分高下,哪儿还能少了头筹?
往日自家殿下虽不全露锋芒,但也从未马虎。
如今这是……韬光养晦?
旻烟想着,自己是越发不懂这位主子了。前几日主子还问他今时几年,他还当殿下是病了,请诊大夫,又说身体安康全然无事,可若当真如此,为何人自那以后,便似换了个般?
旻烟的思绪还在乱飞,苏允早起了身,端着笑问他,“听闻身子方安康的六哥今日也出席晚宴?”
这笑来的奇怪,旻烟一时倒不知苏允何意,只得揣摩着回答:“秦王殿下的确是呈了宴帖的,殿下的意思……是备着今夜压秦王一头?”
往时自家殿下总和三殿下不对付,怎的如今忽转投六殿下了?
“本王压六哥做甚么?六哥素来得父皇喜爱,病中有太师傅算是为金所克。撤去殿内的繁琐金饰,不日就好了。如今病愈参宴,父皇必不会大张旗鼓,今夜家宴定然精简。你这蠢小子,还把这些换了,拿些旁的来?”苏允缓缓摇头道。
他的语调温和,唇角还带笑,却莫名令得旻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厮不敢怠慢,擦着冷汗赶忙退了。
苏允幽黑的目光于是又落回未曾竣工的庭院,像是自言自语般从他口中吐出一连串的字眼。
“廊下的翠鸟花样,该摆多些,她素来是喜欢热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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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王入宫,宫内处处灯火相映,时时戏乐生喧,鼻尖香烟缭绕,耳边百鸟鸣啼,眼前景色,说不尽的太平气象与富贵fēng_liú。
苏允下了轿,望见此间场景,也不得不叹息奢侈浪费过度——精简后尚且如此,大摆国宴又当何如?
战乱之时,大晋如何自处他是见过的,那时民不聊生,百姓树皮垫饥,易子而食,如今瞧见这粉饰太平的模样,心上便多有慨叹。
“七弟如何站在这风口上?”
忽有人道。
苏允目光扫去,瞥见一抹鹅黄的衣角,再往上看,便是一副青年的脸庞,眸若莲池,池中偶有清风拂过,便荡开一片涟漪。微弯的唇角一点黑痣,笑时便是万千fēng_liú,落寞时便如火树偃落,珠花凋谢。来人负手而立,身形挺拔,端得君子玉人之姿,含笑问候。
“四哥。”苏允连忙垂眸行礼,身后小厮跪倒一片。眼前这富贵蟒袍加身的青年正二十多岁的年纪,是大晋当今的太子爷,苏暮,亦是他的四哥。
相比于苏允的毕恭毕敬,苏暮本人却似乎没什么架子,只微笑着叫他平身说话。
上一世苏允与他这个四哥并无明面上的交集。这个不到三十岁便郁郁而亡的昭华太子性格过于温和,当太子的几年几乎一直是各宫算计的靶子。
只是聪明如苏暮怎会不清楚那一次次使绊陷害的幕后元凶?他到底太过心慈手软,便是临死对着害自己终生残疾的苏允,也只是一句:
我早便原谅你了,七弟。
苏暮不雪恨,不是不能,是不愿。
不争不抢,不闻不问。宫廷争斗入不了他的眼,黎民生机反倒存于胸腔——这就是大晋的昭华太子,苏暮。
那时的苏允不明白不理解,如今的苏允方才知道其中的可贵。他敛起眸中涌动的情绪,与苏暮一同踏入朝阳红门。
入了朝阳门,见到的京中贵胄便多了起来。都是些挂着御前侍卫名号在雍和宫里“颐养天年”的少年郎,又惯会摆官腔,见了太子和淮王一同过来,少不得溜须拍马奉承一番。
推了几位邀他一同出宫品茶的公子哥,苏允往廊檐下去。他早先一来便瞧见那五角梅亭中独自端坐着的人,不是秦王苏郁,又是何人?
苏郁今日着了一袭玄衣,刀削般凌厉的面孔在渐西去的日光下展露肃杀之气。大约是冷的过了,这位秦王常年行走带煞,做事雷厉风行,惹得那些贵族子弟无人敢靠近。可便如此,其样貌也是丰神俊朗,一双丹凤眼更是生得淡薄。
苏郁见苏允过来,合上手头的兵书,冷冷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