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准不是被吓傻后的呆愣。
也不是腐儒气作祟的臭硬。
韩默发现他是真的非常自信——因为自信,所以从容。
寇准右手中拿着已经空了的酒杯,看着丈许开外的行刺者,眼中神色深幽不变,灰白相间的鬓发由一根碧玉簪冠束着,一丝不苟。清癯的面容显得有些沉肃,犹如一棵历经风霜的老松,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于他,恐怕只是斜风细雨。
——斜风细雨不须归。
行刺者看着寇准在原地不动,眼中精光爆闪,发出一声腔调怪异的喝声,持着匕首直直刺来。
这时,身后的两名仆从及时赶到。
两人一左一右,向着行刺者迎上去,赤手空拳,颇有几分悍不畏死的气势,成功拦截下行刺者,使他根本没有机会靠近寇准。
虽然受行刺者手中匕首的掣肘,不过占着人数上的优势,竟隐隐占据上风,这样下去,要不多久行刺者就会被擒。
然而韩默并没有放下心中担忧,远远在一旁,微皱着眉头审视着四周。
人群慌乱,有胆小的开始逃离,有胆大的出于义愤撸起袖子对着行刺者叫骂,然而都帮不上忙。
在韩默看来,他们唯一的作用却是隐蔽行刺同伙。
与两名扈从缠斗的行刺者渐渐不支。
隐藏的鱼儿也终于浮出水面。
毫无预兆地,从人群中突兀地窜出一人,手中同样拿着匕首,对一旁的战圈看都不看一眼,向着寇准急速而去!
此时寇准仅有的两名扈从正在和先前的那名行刺者打斗,所有人都以为局面已定,没有谁能够料到还有另一人竟然潜藏旁观这么久,像一条隐忍凶狠的毒蛇,伺机而动,瞅准时机骤然发难!
后知后觉的人群集体发出一声惊恐的呼声。
不能不说他的时机选择的非常的好,如果不出意外,寇准下一刻就会命丧于此!
然而……
“哈哈哈,来得好!”
似乎早有预料,与先前那个面瘫行刺者缠斗的两个扈从中的一个,发出一声大笑,忽地抽身迎了上去。
两个刺客此时心里同时一沉。
暂不论结果如何,现在看来他们的行动早已经被对方看破,已经料到己方是一明一暗两人行动。
后窜出来的行刺者不同于先前面瘫汉子那样高大,而是个矮小的身形,很适合出其不意地袭击,然而当他被寇准的扈从拦下时,就很不够看了。
韩默此时也看了出来,先前寇准的两名扈从和面瘫刺客的缠斗明显留了手,恐怕就是意在引蛇出洞,现在看到明的暗的都已经露头,所以便不再有顾虑,两个人一对一,大开大阖竟然压着两名刺客打!
寇准这两名扈从不简单!
怪不得他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
看着场中的瞬息变幻,韩默心中明白,局面已定。虽然这两个刺客最后能不能被擒拿还不太好说,不过他们却是根本危及不到寇准了。
寇准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打斗,拿起案上的酒壶,往空了的酒杯里倒满,然后把酒杯递到鼻端,看着杯中酒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缓了一缓,然后一饮而尽。
直到这时,和寇准一道而来的陆通判等人方才回过神来。
其实从面瘫刺客冲出来,到此时两名刺客都被截下,也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事。
这些刚才惶惶如丧家之犬风度全无只顾自己逃命的官贵们终于镇定下来,咳嗽一声,整整衣襟,重又摆上一副凛然模样,然后不约而同向着场中赶过来,高声喊道:
“大胆逆贼,竟敢行刺堂堂朝廷命官!真是好胆!”
“想要靠近寇公,先从某身上踏过去!”
“快来人啊,给我把这两个恶贼拿下,待本官亲自审问,一定要查出来,到底是谁想要谋害寇公……”
刚才逃跑时争先恐后,此时也同样是争先恐后。
他们的一群仆从们也终于找到主心骨,虽然身手差寇准的扈从甚远,不过仗着人多势众一齐蜂拥上来,两名刺客很快被擒拿。
“寇公,您没事吧?卑职疏忽,让您受惊了……”
“这两个贼人真是罪该万死,寇公放心,接下来的事交给下官,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寇公您看,要不要暂且回府?真是扰了您今日雅兴……”
寇准听着他们的话,突然觉得很烦很聒噪,还有几分可悲——为他们,也为自己。
长舒一口气,寇准按下思绪,放下手中的酒杯,抬头淡淡笑了笑,“诸位不必惊慌,老夫无碍。今日就到这儿吧,都各自回去吧。”
说罢起身,当先离去。
一众属官纷纷抱拳行礼相送。
然后各自看着场中的一干同僚面面相觑又互相提防。寇公没有说要把这两个刺客交付衙司,那么明显就是要亲自带回去了。
这不太符合规矩,然而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究竟是谁安排的这场行刺,到底是谁有如此大胆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官场凶险,人心隔着肚皮,说不定就是此间的某位同僚,所有人都不敢多说什么,唯恐牵扯进更深的斗争里去,为官之道,明哲保身很重要。于是也都不再多做停留,各自心里揣着小九九,拱手先后离去。
……
……
“哎,你干嘛去了,刚才那边是怎么回事儿?”岳岚儿看着韩默回来,赶紧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耍杂耍的……”
“哼!骗人!”
“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