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隆茶社这一天的复赛日是怎样一个热闹光景,国子监九章堂一年级的监生们无从得知。因为选斋长这一件事,就着实给他们出了一个非常大的难题。最重要的是,本来论身份地位最够格压住众人的三皇子,竟然被张寿排除在了候选人之外!
然而,除却三皇子一个未成年人,到底其他人都是成年人了,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一个诸葛亮,有人振臂一呼之后,这喧哗的一上午过后,斋长还是新鲜出炉了。
当吃过一场热闹到极点的午饭,然后从外城兴隆茶社回来的张寿,悄然走到九章堂大门口时,就发现这里并没有人去屋空,反而恰是济济一堂。站在讲台中央的纪九正一字一句地问道:“第九条规定有反对的没有?反对请举手,不反对就通过!”
听到这种话,张寿不由得莞尔,颇有一种现代会议的即视感——如果说赞成的请举手,也许不会有人全部举手;但如果说反对的请举手,大多数时候却没有人会费神费力地特地出来反对,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上。从这一点来说,纪九这小子也是另一种天才。
“好,既然如此,那这九条咱们就通过了,日后就暂定为我们九章堂一年级的规定。当然,国子监的那些规定,该守还是要守,之前绳愆厅的徐黑子可是在旁边观摩我们选斋长整整一上午,他这个人素来喜欢他挑刺,大家要时刻注意……”
只看纪九那和陆三郎如出一辙的防火防盗防徐黑子的口吻,张寿就忍不住想笑,可等发现内中竟然没有反对的声音,也没有任何哄笑,他不由得心里犯嘀咕,暗想早上徐黑子赶过来之后,是不是给这群学生们带来了很大的心理压力?
而紧跟着,纪九更是提出了一个让他大为意外的建议:“郑鎔年纪小,但我觉得,大家也不用太照顾他,他在半山堂的时候也很会照顾自己的。我建议,回头老师要是顾不过来,需要人代课的时候,若是要从我们本年级推举人代课,从他第一个开始。”
三皇子那惊慌失措的声音随之响起:“我?不,不,我不行的,还是纪斋长你……”
没等三皇子把话说完,纪九就将其打断了:“郑鎔,你忘了之前入学面试的时候了?你那次可是一道道题目把我们难得几乎怀疑人生……你别把这题目都是老师出的拿来搪塞,我也曾经是半山堂的,我就记得没你清楚。”
“而且,第一个讲的人最没有心理负担,因为没人能和你对比,你尽可把所有的本事都先拿出来。再说,按照年纪大小来,这不也是老师面试时的规矩吗?”
三皇子被纪九三言两语说得作声不得,好半晌才讷讷应道:“那好,我试试,大家到时候千万别嘲笑我就行……但我觉得,别到老师需要人代课的时候,我们再做这种准备。其实教材都是现成的,我们可以事先预习,然后轮流给大家讲,讲的不清楚的再请老师出面。”
他原本还讲得有些磕磕巴巴,但渐渐就流利了起来,不知不觉更是抛出了自己这些天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一个疑问。
“从前父皇给我和四弟讲葛祖师的《算学新编》时,就不耐烦逐一讲解,而是让我们先自己看书,然后再提问,他再一一回答。他要是再弄不懂的,就带我们去请教葛祖师。我听说无论国子监其他六堂还是天下各大书院,好像都是这样的?”
“师长就只是笼统讲一讲,答疑解惑却要看是否亲信弟子,所以大多数学生需要自己去努力,自己去想,如果想不通的就是自己悟性差?”
“我在国子监呆的这几个月,听说就连率性堂从前都不是日日讲学的,是因为老师在半山堂和九章堂每天亲自讲课,给他们带来了危机感,那些国子博士和助教等等学官才开始不得不如此?可是,从前韩昌黎公有一篇《师说》,不是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吗?”
三皇子这么一说,某些没上过书院的学生面面相觑,但其中到底有人上过私家书院,当下就有人开口摇了摇头。
“这很正常,不论私塾还是书院,弟子收进门,学业靠个人。如果不靠自己多问,不靠自己多交朋友,彼此互助,共同进益,只是一个人勤学,除非你资质顶尖。”
“可就算是那种资质顶尖却孤高不群的人,自己一个人勤学苦读,最终一路考出来了,中了进士,其实也未必会有什么大成就。因为没有朋友的人,也大多不受师长的欢迎,在官场和上司下属也往往很难相处得好。所以,哪怕能力卓著,这种崖岸高峻的人往往折得很快。”
三皇子顿时怔住了。他从小和四皇子一同长大,身在皇家,当然也说不上什么知心朋友,还是后来被父皇放出来上半山堂,这才终于能和别人说说话。
可他们俩和其他人年纪相差太大,本来就谈不上什么共同语言。固然那些出身富贵的纨绔子弟大多都很会来事,包括纪九在内的人也常对他们兄弟献殷勤,可张寿盯得紧,张琛朱二这两个斋长也都警告过很多人。
所以三皇子没接触到太多丑恶的东西,也一向认为,优秀的人就应该人生一帆风顺。就和他从前跟着几位皇帝挑给他的老师学史,那些人给他讲的古今诸名人的例子那样!
哪怕张寿在半山堂的讲史天马行空,但哪怕听过白马之祸这种因阶层和集团矛盾日积月累最终爆发的惨烈tú shā,可三皇子很难相信一群跟着乱臣贼子的落拓文人能有多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