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向来对皇后多几分优容,这不是三皇子自己体会出来的,而是偶尔被母妃抱着赏月看花的时候,听母妃喃喃自语说的。尽管那时候他不懂,可后来看得多了,久而久之也就明白了过来。如果不是太后庇护,失去圣心的皇后原本不可能在宫中这么横行霸道。
所以,哪怕太后对大皇子和二皇子也不过淡淡的,可但凡逢年过节赏东西,他和四皇子加在一起也往往及不上二皇子,而二皇子和他们的加在一起,才不过是大皇子的份例。所以,他一直都认为,太后不喜欢他。
可此时此刻这记从未有过的摸头,却仿佛把他从前的猜测全都打乱了。不知所措的三皇子呆呆发愣,竟是平生第一次忘记礼节。结果,还是四皇子那嚷嚷一下子把他叫回了神。
“皇祖母,三哥一直都很稳重的,他也一直都是孙儿的榜样!他一定不会辜负您和父皇希望的!”
太后看了一眼脸色明显比三皇子更兴奋的四皇子,情不自禁地想到了从小到大就争得如同乌眼鸡一般的大皇子和二皇子。
她从前尽力维持着宫中的尊卑长幼,可最终还是落得个皇帝废后囚子的结局。而她即便把废后之事一力承揽过去了,皇帝却仍是不惜亲自通告,对大皇子和二皇子严厉处置。此时此刻,她见三皇子立刻一个闪身挡在四皇子跟前,躬身仿佛想要替人辩解,她就摆了摆手。
“你们兄弟和睦,我又怎会不高兴。什么都不用解释了,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这就先回到这里,她就对一旁的玉泉吩咐道,“等回清宁宫之后,你到我那书桌上,把先帝的那一方玉狮子镇纸赏了给三郎。那一方歙砚,赏给三郎。”
虽然东西还没收到,但太后这话不啻是金口玉言,因此三皇子一愣之下还是赶忙谢恩。至于四皇子,那兴头就更足了,谢了之后就嚷嚷道:“孙儿以后一定用那歙砚磨墨写字,等皇祖母寿辰的时候,一定写上一万个寿字来当贺礼!”
“玉泉,你帮我记下这话,到时候若是他少了一个字,那就找四郎这个说大话的算账。”
太后似笑非笑地嘱咐了玉泉,听到人立时应是,她斜睨了呆若木鸡的四皇子一眼,却是继续往前行去。尽管已经年逾六旬,但保养得宜的她依旧保持着年轻时的优美身段,此时信步踏进乾清宫时,后头跟着的宫人悄然抬头看她背影,不禁都有些殷羡。
天子孝顺,儿孙满堂,还曾经权握天下,号令文武,太后真是世间女子最向往的人了。
可太后却并不像别人想得这么春风得意,面带笑容的她进了乾清宫之后,就反客为主地吩咐众人退下,等到玉泉和柳枫二话不说就屏退了宫人内侍,随即双双出了门,她看到皇帝桀骜不驯地直接在宝座上坐了下来,就沉下脸来,径直走上前去,直到人面前方才停下。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皇帝,淡淡地说:“你一个人说得对文武大臣反对不得,甚至做声不能,乾纲独断,觉得自己很扬眉吐气是不是?忍痛幽禁一个儿子,又驱逐另一个,然后说自己要祭告宗庙告罪于列祖列宗,觉得自己很有担当是不是?”
“没错。”
皇帝言简意赅地迸出两个字,随即仰头就这么看着最敬重的母亲,足足良久方才一字一句地说:“朕早就已经长大成人了,不需要母后再出面给朕遮风挡雨,更不需要母后不惜声誉来维护朕的声誉。再说,声誉算什么?纵使青史万般诋毁,朕在棺材里也看不见听不见!”
“荒唐!”太后忍不住怒斥了一句,见皇帝一脸的满不在乎,虽说这情形和小时候她疾言厉色骂他,他却梗着脖子硬顶有所不同,但骨子里却是一样的。
因而,她懒得再说这些,只是直截了当问道:“二皇子别院那边,已经派人看住了?”
“那当然,否则就照那小子唯我独尊的脾气,肯定要跑出来大吵大闹。”皇帝哂然一笑,这才站起身来。习文练武,身材健壮的他立时显得比太后高了大半个头,很满意这种视觉效果的他竟是突然伸出手来,就这么把鬓发苍苍的母亲抱进了怀里。
如此突如其来的动作,顿时惊得太后几乎整个人都僵住了,本能地伸手想要挣脱。奈何她就算当年曾经习武,如今上了年纪不过平日稍微活动一下,怎比得上皇帝没事就喜欢在演武场消磨时光?因此见挣脱不开,她就恼火地低喝道:“放开,让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母子本天性,怕什么人看见!”皇帝非但没松开,反而把下巴搁在了太后的肩膀上,发觉太后那肩膀僵硬得似乎都不会动了,他这才轻声说道,“从前父皇刚刚不在的时候,我半夜三更都会惊醒,是母后亲自搬到乾清宫来和我一同起居,那时候我要有你才能睡得着。”
太后本已经到了嘴边的严厉训斥,顿时化成了一声叹息。她和睿宗皇帝多年无子,因此也曾经劝雄心勃勃的丈夫纳妾蓄婢开枝散叶,但睿宗皇帝也就只纳了德妃,却还是她在情势最危险的时候才首先怀孕,德妃的儿子庐王,还是睿宗皇帝从藩王登基为帝后才出生的。
后来,睿宗皇帝是骤然暴疾,从上到下,多少人都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也包括素来依恋父母的长子。皇帝登基的时候只有十二岁,她搬入乾清宫,一来是为了太后垂帘训政更加方便,二来却也是为了看护好自己唯一的儿子,丈夫睿宗皇帝嘉许为千里驹的继任者。
足足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