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这两句虽然算不上好诗,但确实能描述眼下京城的景象。
即便初雪降临,天寒地冻,但这世上大多数人,终究不能睡到自然醒,早早就要起来为生计,又或者为前途而挣命。而生计前途已然无忧的人,也有人忍痛离开温暖的被窝,挣扎着梳洗穿戴整齐,然后看似神清气爽,实则昏昏沉沉地出了门。
而在大冷天这样起床的,便有这样的张寿……当然也少不了朱莹。
张寿如今早睡早起惯了,起不来只不过是因为天冷且亮得晚,而且昨天晚上还熬夜把九章堂迁转城外公学的奏疏给写完了,今天虽说他这个国子博士不用去早朝,但打算赶去通政司把这道奏疏给拜发了,顺便在东安门看个热闹再回来,幸灾乐祸看一看雪天常朝前的景象。
至于朱莹,起来得万分困难,那是因为大小姐平日几乎从不起早,尤其是大冷天。然而,她今天得赶在女学之事尘埃落定前求见,然后把这一摊子从永平公主手上多少抢一点过来,所以这才如同打仗似的梳洗穿戴吃早饭。
当她如同赶集似的往庆安堂晨省之后就出了门,整个朱家都惊了。这可还不到早上辰正(八点),朱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早出过门?
而行动力极强的朱大小姐,一路乘车而行,仗着天色早,路上行人不多,不到两刻钟就赶到了东安门,结果刚巧远远看见那些正排队等着参加常朝的朝官把东安门给堵住了。要知道,今年制度刚改,正旦冬至这样的大朝和朔望朝会走长安左右门,常朝走的却是东安门。
跟着朱莹的湛金和流银原本还以为今天大小姐要骑马,眼看人总算是一看雪天就决定坐车,这才算是如释重负,至于朱莹一路打起窗帘看外头,也不在乎呼呼冷风,那实在是小事一桩了。此时见朱莹正在朝车窗外挥手,两人也只当是遇到了哪家相熟的大小姐。
可她们很快就发现错了,因为朱莹招手过后,赫然有人策马靠近过来,等两相一打照面,她们再一看,那不是张寿还有谁?
湛金和流银尚且觉得巧。准小两口你眼看我眼,哑然失笑,同样觉得巧。朱莹看着那些冻得缩头缩脑犹如鹌鹑似的朝官,很不厚道地轻笑出了声。
“都说太祖爷爷当年厚道,把冬日常朝的时间硬是推到了辰正,简直是体恤臣下,我倒觉得,太祖爷爷说不定也是怕冷想多睡一会儿,天知道我今天早上用了多大力气才爬起来!想想阿寿你这个老师也当得不容易,天天都要和学生同样早起,其他国子博士谁有你辛苦!”
“没办法,以身作则。”张寿苦笑耸肩,心想这年头没有那么多娱乐,晚上睡得早,早上起来早,好歹没那么难捱。可只有身为老师的时候,才会觉得老师比学生更苦,毕竟,学生读书是有年限的,但老师往往得做一辈子……就比如他,这个老师得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两人闲话片刻,觑着不远处朝官们开始鱼贯入宫,他们就道了别。张寿打算去国子监九章堂,然后组织前后两期学生的代表去外城考察公学的讲堂情况——有了皇帝以及朱莹拉赞助的大手笔,公学占地极大,课室也能任凭挑选。至于朱莹,她自然是紧赶着入宫去见太后。
只不过,两人很快就发现,昨天那一系列事件经过一天一夜的发酵,已经是形成了一股非同一般的风暴。
张寿一进国子监,就只见一大堆监生赫然正聚集在一块,恰是群情激愤。随着有人嚷嚷四皇子当时在宛平县衙说国子监监生还不如司礼监内书堂的话,不少监生跟着鼓噪喧闹,他发觉学官竟一个都没有出现,甚至连国子监通常出来维持秩序的绳愆厅监丞徐黑逹都不在。
“少爷,”阿六不动声色地靠近了张寿背后,随即轻声说道,“有人看你。人有恶意。”
这会儿看自己的人确实很不少,而张寿早就经受惯了这种千目所视的大场面,早已能够从容不迫。然而,眼下这种情势,和好奇的围观不同,和看热闹的群聚也不同,和往常他面对过的那场面更不同。而阿六最后的有恶意三个字,更是点穿了其中的风险。
张寿当然记得,就在数日之前,因为他要把九章堂搬出国子监的消息突然在国子监中疯传,就有人叫嚷着让他滚出国子监,而那一次,陆三郎打头阵,纪九紧随其后,两个人连番诘问,把个领头的给逼问得狼狈不堪,而最后周祭酒和罗司业不得不出来打圆场。
事后,朱莹一番追查,竟然误打误撞查到是司礼监外衙派人捣的鬼,于是去堵了门。
而现在,四皇子那一句国子监监生还不如司礼监内书堂那些弃儿的话,竟然这么快就散布了开来,何止比当初那流言的影响更大几倍?
张寿只是这么微微一走神,就赫然有人大声叫嚣道:“四皇子不过还是个孩子,他会这么说,难道不是张博士身为东宫讲读,教授三皇子这位未来太子的同时,一块教授给四皇子的吗?你好歹也是读书人,难道要和一群阉宦沆瀣一气吗?”
眼见一大堆人围了上来,张寿哂然一笑,这才不慌不忙地说:“昨天某个读书不成心术不正的恶汉撞了一个无辜举子落水,下水施救,延医问药,送官衙法办,给人讨公道,做这些事情的,全都是我和赵国公府朱家的人。尔等除却在这胡乱叫嚣,还做了什么?”
不等人狡辩,他就陡然大喝一声道:“只会逞口舌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