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自然包括江卓儿供述出来的孔九老爷。
刚刚和宗族中最能读书,官也当到最大的大哥放对了一场,还被人揪着领子大骂,此后眼看孔大学士被朱廷芳一番话给气晕过去,他自己更是切身体会到了朱廷芳悍然闯入孔府之后,面对自己时那毫不掩饰的敌意,要说担心当然是担心的,却还没到迫在眉睫的地步。
朱廷芳的报复顶多让他丢官去职——甚至还未必做得到,毕竟他虽说同进士出身,可出仕也有好几年了,没有同乡也有同年,没有同年还有师座,再加上他这些年长袖善舞,也颇结识了一些人,既然知道惹上了朱廷芳,他也不会束手待毙。
再者,长兄就是再恨再气了,却也不得不保他。
可是,张寿揭出来的事,那却很可能是要他命的!要知道,宗族那当然是全力支持他大哥的,落到他头上的资源和供给都相当少,而他为了广结人脉,花销又相当大,于是很多时候就不得不用点台面下的手段,巧取豪夺没少做过。
这要是某个圈子里的事情真的被曝光出来……他就真的完了!
见四周围那各色各样的目光往自己看来,可能有一大堆人会为之自危,张寿这才含笑说道:“阿六说,市井之中多有这等小人以自己知道官宦人家阴私为由招摇撞骗,所以那江卓儿此言不足取信。所以,要不是皇上刚刚问,臣就几乎要把这么一个人关得忘记了。”
“再多关两日,说不定人就直接被关死了……”
皇帝被张寿说得一乐。然而,张寿当着他的面说清楚了原委始末,甚至没有隐瞒这家伙是黑市那个圈子里的,他当然很满意。作为大明开国以来唯一的非正常天子,他年少时就曾经白龙鱼服在外溜达,长大之后更是亲自深入某些地方摸过底,所以他对某种勾当并不陌生。
此时此刻,他摸着下巴呵呵一笑,目光就落在了朱廷芳身上:“昨夜之事,既然都是五城兵马司主导,那么张卿所言之事,所言之人,都交给朱卿你吧。他府里那四个……不对,加上这个江卓儿,应该是五个活口,你派人去接手一下。”
因为张寿捅出的这个大新闻,皇帝对其他诸位勋贵大臣那边的贼人突然就没了多少兴趣——谁家里有阿六这样的怪物,生擒了第一个刺客之后,后续的人就都吓得不敢出手,也不怕拿钱不出手却坏了名声?群策群力地擒下贼人,到底不如单打独斗有意思……
于是,他就面色肃然地说:“昨夜之事,宫中有宫人意图纵火,宫外有贼人进犯勋贵大臣府邸,实在是近年来闻所未闻的大逆。那几个被擒的宫人已经招认,乃是听信了宫中散布的消息,道是宫人到年纪放出宫的德政即将废止,因此生恨,于是方才出此下策。”
见不少官员都露出了惊怒的表情,皇帝却抢在了有人说话之前,直接一按扶手站了起来。
“而宫外那些贼人是何情形,想来昨夜朱卿还来不及审问。嗯,不少人更关心那几家被五城兵马司光顾的人家,朱卿,你来说一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皇帝既然点了名,朱廷芳就站了出来。他可不像张寿用那般如沐春风的口气说一件极其严重的事,口气冷峻,字里行间都透着深刻的杀机,于是听的人哪怕与己无关,也不由得心惊肉跳,尤其是听到某位侍郎竟然仰药自尽时,那就更是好些人心有戚戚然了。
而聪明人很快就意识到,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只有指向已经彻底没了指望的大皇子和已经死了的废后,那才是最不牵累他人的。尤其是昨天晚上一场虚惊,结果却整夜没睡好的吴阁老,这会儿也丢掉了什么与人为善的习惯。
与人为善,那是说与天子喜欢的人结交,没事给人示个好什么的,绝不是说和天子嫌恶乃至于痛恨的人还要虚与委蛇。否则,他也枉为天子应声虫了。
于是,随着吴阁老第一个站出来,痛心疾首地表示应该把大皇子召回京仔细勘问,附和的人竟是层出不穷。昨夜同样遭遇贼人侵入府邸,以至于伤了好几个家人的大学士张钰,最初还有些犹豫是否要落井下石,可眼见群情汹汹,他最终还是加入了附议的行列。
面对这幅情景,想起之前皇后母仪天下,大皇子和二皇子招摇过市,飞扬跋扈那会儿,张寿不禁颇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可这沧海桑田甚至都没有花费太久,别说二十年了,一年都还没有!也难怪朝中这些大臣们一个个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这种一翻船就兴许无人营救,而且还无数船桨打在试图重新攀爬上船的你身上那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而皇帝虽说素来不喜欢墙倒众人推,就如同听到二皇子沉船和敬妃的死讯时,他也一度震惊甚至于发怒,可昨夜这一连串事情实在是深深激怒了他。
他不是没有给长子留过机会,甚至于当初在人主动陈情挑担子之后,就放人去了沧州,心想若是人能够看到民生疾苦,能够有所长进,届时虚悬已久的东宫也许能够有个主人了。可人是用什么来回报他的?一场简直可称得上是可笑的民变?
而现在,看看这乱糟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