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巴拉沃不知道自己哭了没有。他的触觉早就驽钝不堪了。这是对抗ròu_tǐ上痛苦的法宝。
但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哭了的。人还没死,总归是能从干瘪的泪眼里挤出一点液体的。
那个半老的男人,曾经是他的学生,他的养子,是掌握神传给人的奥秘的人,是掌握着先祖流传下来的传统的人。
巴巴拉沃原本是不叫巴巴拉沃的,babalawo这个词,原本只是指掌握了众神知识的人,是巫师,是牧师。有人会取“wizard”这种名字吗?
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所有人都是这么称呼巴巴拉沃的。慢慢的,他也就当这是自己的名字了。
他是约鲁巴众神在尘世最后的祭祀。巴巴拉沃原本的家世还是挺不错的。他的祖先坐着运奴船从非洲抵达南美洲,在得到自由之后,又奋斗了一些年,移民到了合众国。而在奇迹宇宙撞击,以及随后合众国
的内乱之中,他们又幸运的取得了前往欧洲的船票。
巴巴拉沃的祖父甚至还在北方【这里指北回归线以北】上过大学。
只不过,有一天,这位可敬的人在长大的过程中,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有一部分人类,被永远地遗忘在了“人类社会”之外。“哪怕是理想国的宏愿,也不过是接济从属于理性主义的人进入自由王国罢了——那能有多少人吗?百分之一吗?”这位人是这么说的:“从孟德斯鸠开始吹的牛皮,无法拯
救全人类呀。”
于是,他选择回到自己先祖的土地,和自己的同胞们在一起。他重新拾起了古老的宗教,希望能够用文化的力量重塑这片先被人类掠夺,继而被奇迹蹂躏的土地。
人类刚刚发现“思想”与“文化”可以作为奇迹的源头、或然的锚点时,很多人都怀有类似的念头。
当然,这是一个很困难的事情。先是亚伯拉罕教,继而是佛教——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早就找到了精神领域的替代品。这位有理想的人也只能按照传统创建社区,再用现代的技术创造一个相对较好的环境。这位先生的财力有限。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他都只保持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封闭社区
。
当然,这位学术上颇有天分的人,也确实从文化之中发掘了一些魔法。他们在奇迹之城加纳科乔出现之前,就栖居在外星人的垃圾堆上,过着高科技的耕种与采集生活。
那是快乐的时光。巴巴拉沃老人就在这种地方长大。加纳科乔一夜之间从或然世界涌现的时候,他也在场。但是在当时,他尚且不羡慕这种奇迹。在他的认知里,银色的金属下就是肥沃的红土【圣逐的材料几乎不会和周围的物质发生反应,污染低得难以置信】,太阳能板铺成了他们的田地,“擦拭”就是“耕作”。垂直式的农业支架能够在狭小的空间里批量生产作物。香蕉和主食就可以酿出醇美甘甜的酒,然后还有一些肉畜。祖父认识个基因黑客,手里有点破解版的作物,不需要向
郇山集团纳贡。
这就是最好的生活了。
周围原始部落入驻的时候,社区里面的人也没有太多的想法。他们生活得已经足够幸福了。
可谁知道呢?这座城市居然像是被扔进大海里的鲜肉。血腥味很快就引来的蚁群鲨鱼。
很多,很多,很多军阀,很多很多的势力,在这里争斗。
巴巴拉沃的父亲对于这种事情深恶痛绝。他根本没有卷进去的意思。
但有的时候,世事并不是这么发展的。十五世纪初的时候,伊斯兰世界的军队围攻君士坦丁堡。这座罗马帝国鼎盛时期修建的城市曾被认为是“永不陷落”的——当然,大家都知道,有这种称号的堡垒基本上都
会陷落。但问题是,君士坦丁堡的陷落真的蛮可笑的,它之所以失守,是因为守军忘了锁上一扇很小的城门。
你有世界上最牛逼的城墙,你的弟兄们尚可一战,但这群猪队友却忘了锁门。
没有不会陷落的区域。哪怕真的有这么一个固若金汤的地方,在巨大的外部力量之下,也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一个放在平时非常小的失误,也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在外部的混乱之下,这群约鲁巴人也无法维持自己的小小福利社区了。
巴巴拉沃的青少年时期是过着田园牧歌的日子,但他壮年却忙于从祖父的遗产之中挖掘更多可以用来作战的东西。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那个大学生到他前面的时候,他鬼迷心窍的答应了一件事。
如果他的祖父知道了他接下来的举动,或许会痛哭流涕,然后亲手杀死这个不肖的后代吧。
但没关系,只要能够活下去……
当时,巴巴拉沃确实是这么想的。中间的记忆,多少有些模糊了。巴巴拉沃老人不知道,这是否是自己欺骗自己的结果——是不是自己做过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导致自己的精神都无法接受,主动淡化了
那种记忆?
总之,他现在居然只能回忆起失控后的情况。
巴巴拉沃不知道自己还没有有资格哭。
如果他当年真的是一个高贵的babalawo,没有与那个大学生,还有他背后的势力做恶魔的交易……
他很伤心的看了看将夏吾放在一张试验台上,抽了一管子血的那个男人。卡拉赞斯曾经也是个巴巴拉沃,他的学生与养子。他曾经非常朴实。
如今,却与那个大学生还要阴森恐怖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