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慈云庵的净尘师太已表明不再收徒,而在韩嬷嬷的说动下,答应先见晴初一面,若能投了眼缘,资质尚可,愿指点一二。晴初极为高兴,能与名师相见,于她而言倍感幸之。
出薛府,是韩嬷嬷亲自领着晴初从僻静不惹眼的角门里出去的。门口停着辆马车,深蓝色的帷帐,十分之低调。坐在马车最前头的大叔听见了声响,将久搭着的帽檐抬了抬,斜眼一瞅,见是韩嬷嬷与晴初,连忙将身子一正,摆了摆帽子,笑道:“可把韩嬷嬷盼来了。”随即,又他又望向晴初,稍稍怔了一下,道:“小小姐,长这么大了。”
韩嬷嬷清咳了一下,“是小姐。”
“对,对,是小姐。”大叔恍惚了一下道。
晴初微有疑惑,这位大叔说着略带恭维的话,语气里却有骨子傲气,身穿着粗布衣裳,却尤有气韵。
“这位是徐叔,是曾帮夫人打理过几家绸缎庄的掌柜。”韩嬷嬷介绍道。
晴初观之,徐叔并没有一股子市侩气,反倒还有股读书人的风骨,嘴里带着敬畏喊道:“徐叔叔。”
徐叔一笑,“我哪还是什么掌柜,如今都是小徐在管。”
晴初不解,望向韩嬷嬷,这位小徐不知又是何人。
韩嬷嬷说道:“先上车,我再说与姑娘听。”
晴初听话的由韩嬷嬷扶上了车,徐叔驾车而行,向慈云庵驶去。
听韩嬷嬷告知,徐叔是晴初的娘亲薛菱玉的陪房,却并非薛府的家生子,孙老夫人于他有恩,就留下一直在打理着薛菱玉的绸缎铺子。后来薛菱玉将自给的大丫鬟配给了徐叔,可惜生下儿子就死了,这位小徐就是徐叔的独生子,接替了徐叔打理着绸缎庄。
对于徐叔的来历韩嬷嬷似乎并不愿详说,晴初也就未开口询问。韩嬷嬷更多的是提及与净尘师太有关的事宜。
关于慈云庵,并非香火鼎盛之地,却常有达官贵人来之,且多为女客。因为此庵的师太多善医术,以医女子难言之症尤胜,应就是现代所说的妇科病之类。慈云庵乃佛门之地,又地处僻静,女客可以拜佛上香为由来求医问药。
韩嬷嬷言净尘师太来慈云庵之后也弃舞学医,除了非要出外看诊,基本不出庵门。韩嬷嬷慎之又慎的嘱咐,关于净尘师太的身份莫要泄露于任何人。即便被问及为何来慈云庵,人前也只能说是求神拜佛。
然韩嬷嬷也道,净尘师太其实是个面严心慈之人,让晴初莫要太拘谨。
及至慈云庵,徐叔驾着马车留在外头,韩嬷嬷与晴初进了大门。慈云庵的香客确实并不多,远远一看基本都是女子。偶尔有零星的男客,也像是陪同女眷前来。
韩嬷嬷递了牌子给庵堂门一边敲木鱼一边诵经的师太,继而领着晴初上香拜佛。过了一会,就有小尼姑过来,领着她俩绕了很长的一段路,才到了一处不大的院落。
小尼姑作请之姿,“净尘师父已在里等候。”
韩嬷嬷恭敬道:“有劳。”
小尼姑回道:“不客气。”随即就远远站着静候。
韩嬷嬷熟门熟路的带着晴初进去,堂里的正门微开着。韩嬷嬷敲了敲门,里头传出沉沉的声音,“进来罢。”
屋子里光线敞亮,晴初一眼就看见坐在桌边徐徐倒着茶的净尘师太。
她穿着淡灰色衣裳,五官端正却不出众,眼角有一缕缕皱纹,初看很容易忽略过去的相貌。她的神态平静,面上一丝一毫也显不出情绪。
“净尘师太,我将姑娘领来了。”韩嬷嬷说着,朝晴初使了个眼色。
晴初会意,在马车上之时,韩嬷嬷就交待,净尘师太喜静,也不爱听太过恭维的话,让晴初按礼数而行,将诚意表明即可。
净尘师太听到了韩嬷嬷的话语,就放下了茶盏,望了过来。
晴初福身行礼,恭敬道:“师太,晴初想跟着您习舞。”
净尘师太没有回答,目光落在晴初身上。
晴初按捺住心上的紧张,将头微微抬起,与净尘师太对视。
只见净尘师太的眸子里依旧平静如水,毫无波澜。
晴初的心微凉,净尘师太的神情似乎意味着并未觉得自己有何特殊之处。晴初一寻思,默默地吸口气,朝净尘师太坦诚一笑。
她生就一双桃花眼,笑而媚生,此时更有星星点点的期盼泛动在眸子里。
净尘师太倏尔稍稍晃神。
曾几何时,有个姑娘也是这般生了一双桃花眼,总是如此满含期盼的凝视着她,笑着撒娇道:“姑姑,我跳得好不好?”
日日月月,一遍一遍不知疲倦地问,只为得到她的一句赞赏。然她称赞的时间极少,多数是批之不足。
如今想来,从前当多赞几句才是,也不会到了这天人永隔之时,回忆起来格外的怅惘和可惜了。
净尘师太垂下眸子,久久才说道:“以后每五日过来一次,辰时前到。”
晴初一阵惊喜,说道:“多谢,师……师太。”本想喊师父,韩嬷嬷之前提过,净尘师太不收徒之事,又改口喊了师太。
净尘师太拿起手里的佛珠,开始一颗一颗拨了起来,嘴里道:“你们走罢。”
韩嬷嬷与晴初也不多话,默默出院子,由小尼姑带着照原路返回。
直至脚步声走远,净尘师太才停下拨珠的动作,有一股兴奋打乱了她平静无波的心潮,就连诵经也再抑制不住。
原来她对舞艺的追求,至始至终都不曾熄灭。
既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