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裹挟着刻骨的寒意淅淅沥沥的下了半晌,褚玉睁着一双眼,斜倚在榻上,看着外头那浓黑的夜渐转明亮,葱白的手指无意识的纠结再展开,直将怀里抱着的金丝软枕绞的乱七八槽。
接下那道赐婚旨意已经三天了,她仍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只要一想到将要嫁给众位口中不学无术的纨绔褚玉就觉得害怕,白日里强颜欢笑佯装无事,不过是不愿再让家人多加担心罢了。
实则午夜梦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意难平,圣上怎会将自己赐婚给承恩侯府的那位世子?
顾柘此人,盛京赫赫有名的纨绔,成天正事儿不做到处耍狠招惹小姑娘的主儿,褚玉最常听到的就是他最近又在何处与人起了争端、亦或是又招惹了哪家姑娘。年纪不过十七,房内丫鬟通房一大堆,成天里任事不做,就知道在脂粉堆里混。
——实在是太过不堪,褚玉不知道这门婚事怎么就落到了自己头上?
褚家先祖那是当初跟着太.祖皇帝一同打下了这大盛的江山的几大功臣之一,当时亲封的四大公之一,后人更是励精图治,几代经营下势力逐渐从军中转向朝政,到了她祖父这里已是入封名臣阁的两朝元老,门生遍布朝野,仅有的两子也就是她的父亲叔父皆是两榜进士,父亲世袭宁国公兼任吏部尚书,叔父任大理寺卿,兄弟同朝为官且都担当如此机要部门之位——陛下下之信重,家族之权势,可见一般。
而顾家呢,爵位前头缀着的承恩两字就可以看得出来是靠后宫晋封的,靠着女人上位的家族罢了。虽说有顾贵妃在也没人敢说道些什么,可到底没有底气不是,在朝里也没什么根基,就瞧着陛下至今都没给顾家的男人们什么实职,只好吃好喝的养着,就知道这不过是个空壳子——表面的风光罢了。
是以这场婚事着实是叫人大跌眼镜的,已有甚者猜测这是顾贵妃在陛下面前进的言,想趁着自己还得宠给娘家绑上宁国公府这条大船,有这样得力的姻亲将来出了甚么事儿也不至于即刻倾覆的好。就是为此暂时得罪了褚家也不打紧,等将来女儿嫁进来了,生了儿子,这仇还能结一辈子么?
褚玉笑了笑,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长于这世上十三年,这是她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个道理:
权力当口,哪里管你什么情愿不情愿,就是明知是刀山,是火海,外头裹挟着的蜜糖随着前行只会越来越薄,露出锋利的刀刃,残酷的内里,你也得含笑走下去,不得有丝毫怨言的走下去。
“要是那场宫宴自己没有去就好了……”她还是宁国公府的二小姐,父母兄长皆是爱护,要星星不给月亮,年初的时候母亲才跟自己隐晦的问起对表哥的看法,她懵懵懂懂,低头捏了半晌的袖子不知该说些什么,母亲也只叹了口气,说了句到底还是小了些,等今后再挑吧。
只如今的她已然没有今后了,褚玉低着头,略有些难过,绣着海棠花开的大红背面很快便泅湿一片。
——要是当初应了母亲就好了?
这个念头甫一冒上心头就被褚玉强制性的压了下去,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圣旨都接了,她已然注定是顾柘的妻子了。
再者她这般想法对表哥也着实不公平,她的表哥,也是公府世子,文采fēng_liú、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哥儿,舅舅舅母手心儿里捧大的人儿,凭什么为了她而将就呢?
罢了,褚玉长叹一声,就这样吧,哭也哭了,闹了闹了,就连该出的气都出了——这也是褚玉得到了关于顾柘的最新消息,她的几位兄长为着给自家妹子出气儿,在顾柘惯常出入的花楼前蹲了整整一天儿总算是把人给逮住了,当场胖揍了一顿,直打的人哭爹喊娘,发誓再不去逛甚么花楼,外头的那些关系也会断个干干净净方收了手。
顾家那边儿估计也是气虚,就连宫里没什么动静——叫满城勋贵看足了热闹。
事已至此,褚玉觉得她再这么拗下去也没甚么意思了。
既不会改变皇帝的心意,也不会让她那位未婚夫婿转了性子,成了她心中良人的模样。
追究太过,只会让自家有理亏三分。
更甚者若是叫圣上觉得自家这是不喜他的赐婚,平白给家族招致灾祸,那就不妙了。这也是褚玉万般不愿看到的。
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又摩挲了会儿有些酸疼的指腹,褚玉挑开帘子,也不穿鞋,光着脚去小几前沾了点儿膏药涂在手上。
金线粗糙,这一夜翻来覆去的摩挲,绞的她手心儿都疼了。
窗外,天边儿已然泛起鱼肚白,外头也隐隐传来丫鬟洗漱的声响,一盏盏的灯相继被点燃,烛火的光映在雕刻着海棠花瓣的窗柩上,一半火红一半黑暗,温暖又薄凉。
褚玉又站了会儿,回到床上时脚板儿已然冻得冰凉。利索的钻进尚且温热的被窝,打算趁着天儿尚未大亮再睡会儿,不管如何,这日子就是要过下去的。
从前话本子里看的那些个夫唱妇随举案齐眉,只当是梦一场,梦醒也就忘了。
她自会过的很好,比那些暗地里等着瞧自己笑话的人都要好。
*
这一觉睡得颇沉,待褚玉再醒来,只觉整个人神清气爽。
层层窗幔堆叠的账内光线一如既往的昏暗,倘若不是从口子处泄进来的些许阳光明亮又耀眼,褚玉还当真以为自己只睡了一会儿,天还未大亮呢。
其实也没什么过不